第10章(1 / 2)

也許是因為絕望,也許是因為她長時間浸在水中,俞智麗發燒了。俞智麗的母親很擔心,讓俞智麗去醫院,但俞智麗不肯去。家裏人開始不知道俞智麗出事了,隻覺得俞智麗這幾天脾氣有點怪。幸好,俞智麗在機械廠是負責配藥的,她自己配了一點針和藥回家。

俞智麗躺在床上打吊針。她的臉色蒼白。因為整天躺在床上,她的頭發雜亂無障。她總是雙目無神地望著鹽水瓶,眼裏似乎沒有一點生命的樂趣。

王豔告訴俞智麗,電視台和電台將直播嚴打公判大會。王豔希望俞智麗親眼看看那個人可恥的下場。一九八三年,這個城市電視機還沒有普及,錄音機才進入尋常百姓家,所以親眼看到公判大會的畫麵是有點困難的。王豔知道俞智麗是不會去現場看的。如果去現場她非暈過去不可。王豔實在太想讓俞智麗看到公判大會的情景了。王豔有著比一般人更強烈的正義感,她對那些犯罪的人非常痛恨,她因此認為俞智麗親眼看見那個人被判刑會減輕她的傷痛。

王豔和俞智麗家都沒有電視機,為了能讓俞智麗看到公判大會實況,她想到了劉重慶。王豔知道劉重慶交友廣,他搞到一台電視機是沒問題的。果然,劉重慶一口答應了。劉重慶笑道,是不是想看公判大會?王豔笑著說,是呀,我就是要親眼看到那些壞蛋的下場。劉重慶說,你很有正義感呀。王豔是在文化館找到劉重慶。劉重慶讓王豔在他的辦公室呆一會兒,他就出去借電視機去了。大約半個小時後,劉重慶果然借了一台黑白電視機。王豔從來沒碰過這玩意兒,不知道怎麼使。劉重慶就一一講給王豔聽。當劉重慶認真地講解著使用方法時,有一刻,王豔走神了,她想,這個劉重慶,都說他吊而郎當,其實還蠻細心的。劉重慶講解完後要親自送到王豔家裏去。王豔拒絕了。王豔是自己抱著電視機走的。由於電視機壓著肚子,她的胸脯十分誇張地往外突,胸脯置於電視機上,一顫一顫的。王豔注意到劉重慶一直盯著自己的胸脯看。她的胸脯因此有點微微發熱。

嚴打公判大會在第二天上午九點正式開始了。黑白電視機的圖像不是很清楚,個別地方圖像有點變形,但審判現場的基本情況還是一目了然的。就像她們預料的,公判大會現場十分熱鬧,四周全都是市民。電視機裏,躦動的人頭不斷地在向遠方延伸,望不到頭。王豔從來沒見到過這麼多人,好像整個城市的市民這會兒都聚集到了那裏,好像公判大會是一場全民狂歡活動。王豔看到,這會兒俞智麗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銀屏,好像在辯認著什麼。

待一個領導闡述完嚴打鬥爭的偉大意義,實質性的審判正式開始了。所謂審判其實十分簡單,沒有證人,沒有辯護,隻宣讀犯罪人承認了的罪責及刑罰結果。宣讀審判的人也不是法院的,而是公安局的局長。這當然是由一九八三年的現實決定的。這樣大規模的群眾性的鬥爭是無法逐一審判的。公安局長操著外地口音,聽來有點滑稽,但他在宣讀時,現場肅靜,這使他滑稽的口音依舊顯得莊重無比。當宣讀某個罪犯的罪行時,電視鏡頭就對準那個人。罪犯們一律被剃了光頭。第一個出現在鏡頭裏的罪犯的態度十分驕橫,他抬著頭,目露凶光,對判決顯然不以為然。當公安局長在最後宣布該犯判處死刑、立即執行時,該罪犯突然高呼口號:腦袋掉了,碗大一個疤,老子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他還沒喊完,就被身後的兩個警察擊中後腦勺,再也說不出話。但大多數罪犯看上去都有點魂不守舍,滿臉沮喪,沮喪中似乎還有點什麼盼望。當宣判他們時,他們的眼中有那麼一點灼人的亮光,好像他們這會兒還在希望著一個無罪的判決。像第一個那樣的英雄好漢畢竟不多,有幾個罪犯,當聽到自己被判了死刑時,當場就精神崩潰,癱瘓在地。公安迅速把他們押送出了宣判現場。

王豔一會兒就找到了判決次序的規律。她發現在前麵宣判的都是些殺人越貨的重罪。比較輕的罪犯放在後麵。王豔把這個判斷告訴了俞智麗。俞智麗沒反應,她的臉色看上去非常蒼白,眼睛一眨不眨,機械地盯著電視機,就好像電視機裏有一根線牽著她,讓她變成了一個木偶。王豔又說,審判那個人恐怕還得等一會兒。

當電視機裏終於出現那個叫魯建的人時,王豔驚叫了出來。她幾乎認不出那人了,那人瘦得不像樣子,看上去像是老了整整十歲。她對俞智麗說,就是這個人,我都快認不出來了。由於激動,俞智麗的臉微微泛紅,同她流淚過多的眼睛的顏色一致。她似乎有點冷,雙手抱胸前。她的身子也在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