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1 / 2)

八年前春天的一個晚上,俞智麗結束了機械廠辦的一場集體舞會,獨自一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這天,她走進了共青林。她也喜歡共青林這個名字,這個名字同樣有一種光明之感。這是她回家的必經之路。俞智麗穿著裙子。她真的喜歡這裙子。她是從文化館的劉重慶那裏弄來的。劉重慶在文化館搞攝影,俞智麗是通過王豔認識他的。劉重慶經常去南方,搞些時髦的服裝,供姑娘們拍照片用。一九八三年,這個城市還很樸素,姑娘們或穿著軍裝或穿著那種碎花的人造棉襯衫,人們很少見到如此美麗又如此暴露的裙裝,王豔和俞智麗都夢想擁有這樣的服裝。王豔和俞智麗在劉重慶那兒拍過幾次照片後,就混得很熟了。王豔有一次拍好照後不肯再脫掉那些服裝,她發嗲道,劉重慶,你就送給我們吧。劉重慶知道這兩個小女人早已覬覦這些服裝了。他答應了她們。她倆確實是美人。俞智麗比較內向,穿上衣裙後她的女性味更加突出,她的臉看上去瘦,但身體比較豐滿。不過王豔也很有特點,王豔比較外向,因此看上去有一種嫵媚之感。劉重慶喜歡這些美麗的小妞。

她們時髦的打扮迅速引起了西門街的注意,特別是小夥子們,每次她們穿著這些服裝招搖過市,小夥子們都會發出輕浮的叫囂聲。姑娘們對她們是既不屑又羨慕。而大多數人則開始把她們看成是壞女人了。他們指指點點,以為世道將在她倆的奇裝異服中崩潰。她們對此渾然不知,或許知道,但她倆根本無所謂。她們的身後常常出現一群小夥子。小夥子們有時候長時間地跟蹤她們。她們則抬著高傲的頭,一臉的厭惡,但內心無比興奮。她們對小夥子們的輕浮感到由衷的高興。他們的尖叫讓她倆的步子邁得更加妖嬈。

但當俞智麗單獨一個人上街的時候,她有點害怕小夥子們跟蹤。對那些野心十足的男人,她本能地感到危險。但如果後麵沒有人跟蹤,她又會感到十分失落,感到渾身沒勁。後來,她意識到她其實喜歡這種危險的氣息。這種危險讓她感到充實。她單獨一人的時候變得習慣這種危險了。她覺得自己有點怪異。也許還有那麼一點輕佻。

現在,俞智麗剛從機械廠的舞會上出來,時間是晚上,已過了十點,她進入了共青林。所謂共青林,顧名思義,是由共青團組織所植的一片樹林。這一帶地處北郊,這裏原是一個湖泊,後來這個湖泊被填平了,成了一個垃圾場。垃圾場影響市容,共青團組織號召全市團員義務植樹,種上了這片樹林。也許因為這裏做過垃圾場,土地肥沃,種上樹林後,樹木茁壯成長,現在已是十分茂密,走在林子中間的那條水泥路上,你幾乎看不到天空。俞智麗這會兒就走在這條看不見天空的林中道路上。

後來,西門街道的人說,俞智麗是活該,她穿著這麼裸露,又走在如此陰暗的路上,不出事才怪呢。她為什麼要裸露她的大腿呢?好像全中國的婦女隻有她有大腿一樣,好像她不露大腿男人就不知道她是女人了一樣。別看她的眼神比較冷淡,可誰都看出來了,那冷淡背後的輕佻。瞧她走路的樣子,屁股一翹一翹的,不被強暴才是怪事呢。有一個婦女說,如果我是男的,我都想操她一把。但不管怎麼說,一個姑娘遭遇這樣的事件是不幸的,是令人同情的。就在俞智麗走在有著純潔名字的共青路上時,一個男人從林子裏竄了出來,迅速摟住了她。她幾乎驚呆了,她這才知道她以為一直還在遠處的叫危險的東西像一個巨大的黑幕那樣迅速覆蓋了她。她感到自己進入了某個羅網之中。那危險現在變成了水,她就浸在這水之中。她覺得自己在沉沒。她感到喘不過氣來。她像一隻氣球那樣在膨脹。她感到自己快要爆炸了。哐當。她感到自己像一塊玻璃那樣被砸碎了。一切都在碎裂,連她的感覺都碎了。她集中不了意識。她嗅到男人的暖烘烘的汗味是碎裂的,他的那張臉是碎裂的,他像坦克那樣的軀體也是碎裂的。她知道他沒有碎,碎的是她的知覺。她要讓自己的知覺縫合。她要抓住他。但他顯然在遠去。像一陣風一樣在飄遠。他從那些茂密的樹蔭裏上升,飛升入天空。她看到他在天空中消失。天空白得耀眼。她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