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啦?”陳康向窗外望去。他發現窗外的馬路上,坐著一個男人。男人背對著窗口。“你認識那個人?”
“不。不認識。”
“你有什麼難處,你就告訴我。”
“好的。”
她還是決定早點下班,直接去王豔家。陳康站在那裏,一直看著她的背影。出了廠門,她習慣地向身後張望。那個人沒有出現。她竟感到有些失落。
王豔已在自己的單身公寓裏等著她了。王豔的公寓是小小的一室一廳,是單位分給她的。屋子雖小,但王豔布置得應該說很藝術。王豔熱愛藝術和一切同藝術有關的事物。俞智麗進去的時候,王豔擁抱了她一下。王豔感到俞智麗的身體有點僵硬。王豔給俞智麗泡了杯紅茶。
她倆麵對麵坐著。沙發邊的台燈亮著,台燈的光線照在俞智麗的側麵,俞智麗的另一半臉隱沒在黑暗中。雖然窗戶關著,但還是能聽到遠處馬路上的汽車轟鳴聲、吆喝聲、和吵雜的人聲。俞智麗看上去有種神經質的不安。王豔注意到,俞智麗臉上的這種神經質是最近才出現的。
俞智麗不知從何說起,她想了想,艱難地說:“……開始的時候,我以為這是幻覺,你知道的,他那張臉這幾年來一直跟著我。可這次不是幻覺,每次我感到有人跟蹤著,隻要一回頭,準能看到他。他並不回避我,他的眼睛也不回避我,我回頭看他時,他還向我點頭……”
王豔說:“誰,你說他是誰?”
俞智麗說:“就是那個人。”
王豔知道俞智麗是在說誰了。她猜想俞智麗今晚會有很多話要說。俞智麗總是這樣,這麼多年來,有什麼事就來找她,就來沒完沒了地說,把她一段日子以來積在心頭的東西全倒給她,就好像她這裏是一個垃圾場,可以處置俞智麗內心的一切,好像她天生有這個權力,王豔非得聽她那些事不可。這當然隻是王豔某些時候的心思,事情其實沒有那麼簡單,王豔發現傾聽一個人的內心秘密會上癮的。有一段日子,俞智麗有一個月沒來找她,她竟十分想念俞智麗,十分想聽聽她最近的事。她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偷窺狂。
王豔說:“真的是那個人?”
俞智麗點點頭。她的表情看上去很嚴重,像是碰到了天大的事,就好像一艘輪船馬上要撞到一座冰山上,一切已為時已晚。
看著別人迷亂的臉,迷亂的話語,迷亂的手勢,你的心會不由自主地沉靜下來,你會很自然地成為一個冷靜的旁觀者。這是王豔的心得。此刻,王豔用一種輕微的驚訝的表情靜靜看著俞智麗,她知道此刻不用開口,俞智麗會把一切都告訴她的。
“是他。我以為已把這個人忘了,但我一見到他,發現我其實一直記著這個人。現在他終於找上門來了。”俞智麗這會兒完全沉溺在自己的世界中了,每次都是這樣,她要麼不說,當她滔滔不絕地說個不停時,她就像一個偏執狂。她接著說那人給女兒買冰棍並把女兒接回家這件事。
王豔說:“他為什麼找你女兒,他究竟想幹什麼?他想傷害你嗎?”
“我不知道。”俞智麗臉上呈現出茫然的神色,“他好像並不想傷害我,但他總是跟著我,態度很溫和,不像是要傷害我的樣子。”
王豔說:“他老是跟著你怎麼行,你應該報警。”
“我怎麼可以這樣做,我害了人家八年,人家想報複,我也沒話可說,我怎麼能報警。”說到這兒,俞智麗停頓了一下,然後若有所思地說,“再說,他大概是不會傷害我的,我感覺他不是要傷害我的樣子,他的眼睛裏沒有那方麵的內容,他的眼神很溫和,真的很溫和。看他的眼神我覺得他思念我很久了,好像他在裏麵時刻在想著我。有時候看到他的眼神我想哭一場。”
王豔又露出她慣常的驚訝的表情,她說:“喂,俞智麗,你不會已經愛上他吧?”
“我不知道怎麼辦,他今天一直跟蹤著我,”俞智麗現在完全在自言自語了,好像王豔並不在她的眼前,或好像王豔隻不過是一件道具。俞智麗喋喋不休地說,“我現在走在路上都不敢回頭了,我不知怎麼辦。也許我應該找他談談……”
王豔說:“俞智麗,你別傻了,你不能這樣幹。”
俞智麗坐在那裏,她的眼神越過王豔的雙肩,投向王豔身後的窗戶。她的樣子看上去就像一個隨時準備衝入敵人陣營的戰士。
王豔看了看牆上的鍾。已是下午六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