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1 / 3)

這世界看上去簡簡單單,早上太陽出來,陽光滿地,傍晚太陽西下,世界沉睡。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自然和諧。然而,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沒那麼簡單。人心是多麼微妙而複雜。

像她預料的那樣,他還是跟蹤著她。他總是離她遠遠的,也沒過來和她說話。她猜不透他在想什麼。她也習慣了他的跟蹤,該幹什麼事,就幹什麼事。她告訴自己不要再心軟。她不能再跟他走了。那樣的話,她和他真的會糾纏不清。

可是,過了幾天,她心又軟了。她覺得他可憐。她回憶他在她懷裏的樣子,她聽到了他身體裏麵的聲音,他的身體在叫喊,隻要她仔細辨析就能聽出那聲音裏的成份:屈辱、垂死、痛苦。有很多次,她是可以乘公交車的,為了他跟蹤的方便,她沒坐車,選擇了步行。她自己都對此吃驚。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理呢?他如此粗魯地對待她,她應該反感的呀。可她卻覺得他可憐。他喜歡跟蹤就讓他跟蹤吧。

星期天,俞智麗去了南站陳老先生家的園子。她前次來看陳老先生收養的孤兒時,曾答應過孩子們,帶他們去機場看飛機的。

魯建遠遠地看著她走進了陳老先生處在城鄉結合部的簡陋的院子。他已經了解到了關於陳老先生的一切。凡是同俞智麗有關的一切,他都了解得一清二楚了。陳老先生的事跡讓他非常震撼。這個以撿破爛為生的六十多歲老漢,過著貧寒的生活,可就是這個貧寒的人,收養了這十多個或者肢體不全或者頭腦有問題的孤兒。魯建曾仔細觀察過老頭的那張臉。那不是一張聰明的臉,這張臉看上去甚至有點木訥。老人的臉很長,顯得十分瘦削,他的臉上還長著一些雜亂的胡子。如果仔細看,你會在那張木訥的臉上看出苦相,好像他那臉上寫滿了人世間的痛苦、悲哀和無奈。老人十分疼惜孩子們。他給孩子們都起了好聽的名字。朝陽。小路。小窗。等等。都是光明的名字。晚上,老人撿破爛回來,和孩子們在一起時,老人的臉才舒展開來,他撫摸每個孩子的頭,笑得很滿足。他發現老人的笑是從眼睛裏流瀉出來的。

看著這個殘缺不全的奇怪的大家庭,他心裏有一種溫暖的情感。在牢裏麵,他幾乎不相信這世上還有讓人溫暖的東西。可俞智麗的世界是奇怪的。圍繞著她的一切是一個需要他重新確認的世界。

他沒想到她會這麼簡單。他原以為她會對他嗤之以鼻,他需要用點暴力才能得到她,就像她曾經誣告他那樣,在某個陰暗的角落,真正地強暴她一次。事實上,他這麼容易得到了她。她心甘情願,沒有任何反抗。

自從見到她身體以後,她的身體深深地烙在了他的腦子裏,不時地會跳出來。在監舍裏麵,他也總是想象她的身體。那時候,她的身體是他心情的寫照。當他充滿仇恨的時候,她的身體就會變得醜陋,變得麵目可憎。當他需要慰藉的時候,她就會變得美麗而溫柔。現在她的身體完全定形了,清晰了,可感可觸了。這身體已經占據了他的腦子。

他的眼前一出現她的身體,他就想再次擁有她。令他奇怪的是,他的欲望不再是粗暴的。他對她產生了某種溫柔的情感。這情感同八年前對她的迷戀有點類似。當他跟蹤她時,他甚至覺得時光倒流,回到了從前。要是真能時光倒流就好了。

她帶著孩子們從南站的巷子裏出來,向公交車站走去。孩子們歡天喜地地圍繞著俞智麗,這些殘疾小孩,這時候露出的笑容比誰都燦爛。笑容裏沒有一絲陰影。就好像他們此刻見到了天堂。行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他們,要是平常,這樣的眼神會讓他們萎縮,可現在,他們顯得底氣十足。

俞智麗非常耐心地引領著這幫孤兒。她帶了不少幹糧,她告訴孩子們,今天他們要走很多路,誰乖誰就有東西吃。其實這些孩子都是很聽話的。現在他們排著整齊的隊伍,向城南機場進發。

魯建跟著他們。通向城南機場有一條小路,從這裏走可以很快到達。走出陳老先生家門口的那條小巷子,實際上是農田了。小路附近零零星星地坐落著一些農舍。還有池塘和小河。有一大群鴨子在河裏遊來遊去。那是農民養殖的肉鴨。鴨子們大約看到了路上蹣跚的孩子們,發出高亢的叫聲。有幾個孩子學起了鴨子叫,於是所有的孩子都叫了起來。孩子們因為這叫喚而笑彎了腰。田裏有幾個耕作的婦女用鄉人特有的慈祥的眼神看著這些奇怪孩子。魯建發現婦人看孩子們的眼神非常像俞智麗,充滿了憐憫。

大約到中午的時候,俞智麗和孩子們終於到了飛機場。孩子們一到機場就攀附在機場的鐵圍欄外,抬頭望天。正有一架飛機衝向天空。孩子們都歡呼起來。他們的眼睛亮晶晶的,好像那飛機是聖物。一會兒,又有一架飛機將在機場降落。飛機在機場上空盤旋,發出巨大的聲音,聲音把他們的耳膜都震聾了。孩子們撫著耳朵,驚聲尖叫,好像他們正經曆著一場災難。然後,他們看到飛機對準了跑道。飛機在著地時,搖晃了一下,震動了一下,地上冒出了火星,接著發出了更為巨大的磨擦聲。在跑道上滑翔的飛機很威風,顯得神聖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