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了十二點。俞智麗開始給孩子們分發食物。孩子們一邊吃,一邊觀察著機場裏停泊的飛機。他們在議論飛機的大小。一個孩子說飛機比他們預期得要小,另一個認為那是離飛機太遠,其實飛機有二層樓那麼高呢。有些孩子夢想著自己能在天上飛翔,像一隻鳥那樣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飛來飛去是件多麼令人向往的事。俞智麗聽著孩子們天真的話語,心裏很酸楚。這些一生下來就被拋棄的孩子,雖然有陳老先生這樣的好心人照看他們,但陳老先生太窮了,窮得供不起他們上學。他們以後可怎麼辦呢?
午後,突然下起了雷雨。雨很大,沒一會,天空白茫茫的,白浪滔天的樣子。就好像大海倒掛在了天上,正在向地麵嘩啦嘩啦地傾倒瀑布。俞智麗非常著急,她怕孩子們被雨淋壞了身體,領著孩子們就跑。附近有一個用塑料布搭建的棚子,大約是用來堆放雜物的。塑料布已被風吹起,像一麵飄揚的旗幟。她讓孩子們鑽進塑料棚裏麵,自己拉著塑料布,站在雨中。風很大,像是會把她連同塑料棚一起吹走。
這時,魯建跑過去幫助她。他位住了塑料布的另一頭。她看到他,臉就紅了。她知道他一直跟著她。他真是有耐心,跟了那麼遠的路,跟到飛機場來了。她發現因為意識到他跟著,她就想表現得更為完美,她對孩子們的態度更耐心,更有犧牲精神了。此刻,他注視著她,她的衣服都淋濕了。她穿著的薄裙把她的胸乳完全地襯了出來,就好像她此刻沒有穿衣服一樣。他很想伏在她的懷裏。
她感受到他的注視。但她不敢看他。她知道雨水打在他身上,他也已經淋濕了。他的身體是結實的。她想象著他的身體。令她奇怪的是,她有了欲望。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欲望。這之前她對性是淡然的,可有可無的。她從來沒對一個男人有渴望。但現在,她感到她的身體竟然敞開了,渴望著他的侵入。她對自己的欲望有點吃驚。由於這種欲望,她感到空氣裏有一種垂死的氣息。一種想讓自己徹底墮落的氣息。她想擺脫這種氣息,然而這氣息似乎比她的意誌更強大,強烈地左右了她。她感到軟弱。
後來雨停了。他們得回去了。回去的路太遠。魯建去附近找了一輛手撫拖拉機。他們是乘著拖拉機回來的。一路上很安靜。孩子們大約累了,都沉靜下來。俞智麗和魯建也沒有說話。在拖拉機上,他離她很近,隻隔著一個孩子。但她嗅到了他身上的氣息。她有點心跳氣短。她壓抑自己。這讓她有些不自然。
二十分鍾後,到了南站小巷。魯建沒進去,獨自站在小巷口子處。俞智麗把孩子交給了陳老先生。她從小巷出來時,看到魯建轉身走了。鬼使神差,她就跟著他。就好像她是他的木偶。一會兒,他們到了雷公巷108號。
兩個人的衣服已完全濕透。她的呼吸急促,胸脯起伏不停。他的手伸了過來,他的手按在她發燙的臉上,他的手卻是冰涼的。她的頭倒向他的手,她的臉在他的手上磨擦起來。此刻她什麼也不想。但她的頭腦中不時閃過一些詞句,這些詞句她非常熟悉,是單位附近耶教堂的人常常朗誦的句子。但她的思想此刻甚至沒有想到這些句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千年如已過的昨日。
又如夜間的一更。
你叫他們如水衝去。
你們如睡一覺。
早晨他們如生長的草。
早晨發芽生長,晚上割下枯幹。
……
你將我們的罪孽擺在你麵前。
將我們的隱惡擺在你的光之中……”
她的眼淚流了下來。“你叫他們如水衝去……”她撲進了他的懷抱。她感到她緊張的身體裏正在釋放一種痛感。她躺在那裏,兩隻眼睛像兩口黑洞洞的井,而淚眼像是從深不可測的地方冒出來似的,流淌在眼眶四周。爬在她身上的男人在不停地吻她。她感到自己像沉入深深的海底,很憋氣,但也很感動,感動在不停地上升,就像從海底升起的氣泡。她的腦子裏依舊是那些無意義的詞句。很奇怪的,她和他實在是很陌生的,但這會兒,她覺得非常熟悉他。怎麼會有熟識感呢?她和他上回做愛,並沒有說一句話啊!因為這種熟識感,她很想說些什麼,但她好像失語了。一會兒,她才喋喋不休、語無倫次地說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