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有一件事他是清楚的。一直很清楚。在他跟著父親回家時,他的行李袋裏裝著女友的骨灰盒。當然他不會告訴父親,不會告訴任何人。他一直不知道如何處理女友的骨灰盒。現在,骨灰盒還留在自己的房間裏。
他隻好自己處理女友的屍體。他把女友火化了。在火葬場,他填相關表格時,他在家人欄裏填了自己名字,身份是她的丈夫。替她買了最好的骨灰盒。他在火葬場大廳的台階上坐著,等著女友的骨灰盒。陽光很好。火葬場是新造的,植物很少,整個院落顯得光禿禿的,他像是來到了某個荒蕪之所。不斷有敲鑼打鼓的隊伍進來。他們也是來火葬的,他們披麻戴孝,排成一隊,那樣子像是古時候一支征戰的軍隊。他坐在那裏,腦子和情感都有點遲鈍。為了女友火葬,他辦了很多手續。他從來沒有這麼能幹過。他聯係方方麵麵的事,另外他還必須向學校隱瞞他的所作所為。一會兒,火葬場的管理人員把盒子交給他。盒子很精致,在陽光下閃耀。有一刻他有幻覺,好像那盒子幻化成了女友。他捧著骨灰盒,向火葬場外走去。
他都是這樣,走一步才思考下一步該怎麼辦。現在,他麵臨怎麼處理女友骨灰這件事。他幾乎是憑本能行事。他打了車去了墓地。可是買一塊墓地需要一萬元錢。他沒那麼多錢。他畢竟是個窮學生。他想不出合理的理由向家裏要這麼一大筆錢。他走出墓地。他在荒郊野地看中了一棵桔子樹。他挖了一個坑。然後把骨灰盒埋了下去。他平了土。他坐在那棵樹下。他感到渾身無力,也很饑餓。他這時才想起來已有三天沒吃任何東西了。他看到附近有一個村子,他想去找點東西吃。但他怎麼也邁不開步子。他離開不了這棵樹。他離開時,他覺得生命中的一部分丟失了。也許還有靈魂,他的靈魂留在了此地,離開的僅僅是他的肉體。他走之前,他對她說,他會來看她的。他知道這樣的可能性不大,他過半年就要畢業了,畢業後他將回到自己的城市,就不會再有機會來看她。他走了一段路,又回到了那棵樹下。他忍著饑餓,坐在那裏。他想著女友的音容笑貌,他感到辛酸。她父母不要她了,她男朋友也不要她了,她真的像人們所說的成了孤魂野鬼。當傍晚的夕陽出現在天邊時,他決定把盒子挖出來。他決定把盒子帶在身邊。
下了這個決心,他就輕鬆了。他來到公路上,打車回到了自己的出租房。他把女友的骨灰盒放在那隻簡易的書架上麵。他這時稍稍感到踏實了一點兒。他去街上吃了點麵條。他實在太困了,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女友出現在他的睡夢中。女友像天使一樣,在這間屋子裏飛來飛去。她懷著溫柔和滿足看著熟睡中的他。她確實是個好姑娘,她跟上他後是那麼滿足,那麼無怨無悔。但他有負於她。他醒來的時候是半夜。他發現自己的枕上都是淚痕。女友當然已消失了。天上的星星亮得詭異,就好像把他虛弱的內心都洞穿了。他已有很久沒好好看天上的星星了。星星非常遙遠,就好像他們聯係著另一個世界,聯係著神界。如果真有所謂天堂,那會是什麼樣子呢?女友在那裏會過上什麼樣的生活呢?她會像剛才他所見到的那樣滿足嗎?
開始的時候,女友是在睡夢中來到出租房的。但後來,即使在白天,他醒著的時候,女友也會出現。在陳康感到十分無助的時候,她會滿懷憐憫地看著他。是的,在這件事上他也很不幸。如果女友進了天堂,那他現在就是在地獄受煎熬。他也是值得同情的。他的委屈無人能說,隻能同女友說訴說。他鬱悶的時候,就想和女友說話,等著女友的到來,就像從前,他們的約會。他也這樣,在沒課的安靜的下午,在出租房,等著女友翩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