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1 / 2)

她到單位,他的表情是坦然的,大方的,好像她根本沒有私奔這回事。這其實是拒人千裏之外的方式,在她這種態度麵前,人們沒法就這個問題同她作交流。

俞智麗進辦公室的時候,陳康正在看書。他其實也沒看進去什麼。昨晚,他睡眠不好,他的女友又出現了。他一整夜陪著女友說話。

他看到俞智麗進來,心裏還是有些酸楚。他直愣愣地瞪著她,發現幾日不見,她似乎變得陌生了。她那張臉依舊有光亮,但那光亮的背後有一絲滿足的倦怠,一種塵土飛揚的興奮。後來,他才意識到那是一種性感。這是他第一次在她身上想到這一點。她看上去好像比往日柔軟了許多,弱小了許多。她現在似乎變成了一個幸福的小情人。他有點洞悉到她出走的秘密了。

“你把他們嚇壞了。”陳康開玩笑說。他的臉上掛著一種類似自嘲的表情。“這幾天,他們已不要我幹什麼事了。他們不相信我。”

俞智麗笑笑,說:“你比他們更吃驚吧?我這樣你做夢也沒有想到是不是?”

陳康說:“不知道,不明白,但我想你總有你的道理吧。”

俞智麗說:“這之前我也不知道我會這麼幹。”

陳康不知道還該說些什麼。聽她的口氣,她這麼做完全出於她的內心需要,出於她無法控製的內在的召喚。

她也沒多說話。她不想多說。她還像過去那樣,該幹什麼還幹什麼。

隔壁造紙廠的民工又鬧事了。像往日那樣,他們打算給他們送一些水過去。這麼熱的天,太陽那麼大,他們這樣坐著,真是罪過。但沒有人理會他們,那個台灣老板從未出現過。

他們真是一些可憐的人。是陳康首先注意他們的。陳康注意他們不是因為鬧事,而是因為他們的口音。他們都說著四川話。現在,每次聽到這種口音,不管這聲音是什麼人發出的,對他而言都像電流。女友曾經描述過她的父親,他覺得這些衣衫破舊的人,每一個都像女友描述的父親。他了解到這些人的處境,他們工作三個月,才能得到工資,但三個月快到的時候,被工廠莫明其妙地開除了,分份未得。這些老實巴交的農民,在碼頭做了三個月的搬運工,每天工作十三四個小時,沒有休息天,卻被隨便一個什麼借口辭退了,他們怎麼也想不通。糾集在一起,要工廠給個說法。但沒有人理他們。經常有警察來驅散他們。但警察走後,他們又來了。

他們的小孩在一邊竄來竄去。對孩子們來說,所有人多的地方都是歡樂的廣場。他們還不能理解大人的悲哀。這些孩子原本應該在學校讀書的啊,他們卻跟著父母進了城,失了學。這些孩子讓俞智麗想起自己的女兒。離家出走後,她還是有些必要的事情找王光福的。對於離婚這事,王光福竟然爽快地同意了。她想大概是王光福害怕魯建報複他,才答應的,畢竟他刺了魯建一刀。她去見王光福時,都沒和女兒見麵。她有一種奇怪的心理,她以不見女兒來懲罰自己——她放任自己想女兒,想得牽腸掛肚,卻禁止自己去見女兒。她問過王光福,女兒有什麼反應?王光福說,她沒問你去哪兒了,好像對女兒來說生活沒任何改變。對此王光福很憂慮,他說,小麥如果吵著要媽媽,倒正常,現在這個樣子很不正常。這段日子,俞智麗老做惡夢,夢見女兒被大水衝走了。醒來後,她惟一的念頭就是想懲罰自己。

俞智麗對人從來沒有優越感的,待人總是那麼誠懇。當俞智麗給那些孩子喝水時,陳康又看到了那個他熟悉的俞智麗。這會兒,她一臉的端莊,像個聖母。他頓時原諒了她。不知怎麼的,此刻她身上散發的母性氣質讓他的心中重又湧出一種溫暖的感覺,還有莫明的委屈。

這時,陳康的眼睛像是被什麼東西刺激了一樣,隱隱作痛。他看到了俞智麗手臂上的傷痕。沒錯,是傷痕。俞智麗伸手給孩子遞開水時,她的左手臂上有一塊青瘀。這塊青瘀讓陳康聯想豐富,也格外讓他感到心痛。他敏感到意識到這塊青瘀的來曆可能同那個男人有關。他似乎嗅到這塊青瘀有某種殘忍的氣息。他的想象在無限擴大,把他帶往那個男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