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裙妒殺石榴花(1 / 2)

天天都是好日子,娶親鞭炮劈劈啪啪放,小同事紛紛下水入圍城。曾經的小姑娘化起新娘妝,盤頭戴花翠,穿簇新的吉服招待客人,胸前一隻大鳳凰展翅欲飛,喜氣逼人。酒過三巡再換一身裝束出來見人,仍是紅,紅緞馬甲,大紅緞子百褶裙。

《花為媒》裏張五可對著搶了她的新娘做的月娥有這樣的一段唱:

“上身穿的是紅繡衫,匝金邊又把雲字扣,周圍是萬字不到頭,還有個獅子滾繡球。內套的小襯衫,她的袖口有點瘦……下身穿,八幅裙捏百折是雲霞縐,俱都是錦繡羅緞綢。裙下邊又把小紅鞋兒露,滿幫是花,金絲線鎖口,五色的絲絨繩兒又把底收……這才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你看,無論時裝多麼翻新,新娘裝仍舊述古,舊時和現代的新娘裝並沒有好大的區別。

轉眼間酒闌人散,熱鬧喧闐成為過去,象張愛玲說的,屏幕上是一個大大的“完”字,任何喜劇都適合在最熱鬧處戛然而止。以後呢?或者象白妞說書,餘音不絕,繞梁三日,甚至三月不知肉味。但總有不繞的時候,總有想起肉味的時候,總有一天會從雲端發配到凡間,操心柴米油鹽。三朝回門,過年走親戚,第一年是新婦,掙得上壓歲錢,第二年就沒戲。然後添了小寶貝,下麵就開始飄揚萬國旗。曾經的新娘子滿頭亂發,精神疲憊,喂奶,把尿,抱孩子……我有一張抱孩子的照片,小娃娃才三個多月,在我掇弄下象個小玩具。我頭發蓬亂,風度盡失。新娘裝幽閉深閨,紅衰翠減,冉冉物華休。

但是總會懷一絲僥幸:這些好衣服隻是暫時封存,總有一天還可以穿起,沒想到如歌裏唱的:時光不再,啊,時光已不再。別說昔日燕瘦,今日環肥,就算身材沒變,光陰也再回不去。若幹年後再拿出當年衣,已經過氣,感覺隔了足有一個世紀,和當時的心情一樣成了前塵舊事。

《紅樓夢》裏,王夫人會找出年輕時的顏色衣裳送襲人,讓我驚歎那時衣料的耐久性。錦緞絲綢需防潮防蛀,而且隨著歲月磨蝕發黃發暗,水樣羅裙二十年之後再拿出來也已經光鮮不再。給了襲人,隻是恩典,並不實用。再說了,一個丫頭,怎麼穿小姐奶奶們的衣裳才能不顯僭越?不過花樣子倒未必過時,那個時候衣裳樣式更新換代不快。要是放在現在,什麼樣的毛呢料子、時新樣式放上一二年,再拿出來穿都會讓人當怪物。說那時奢侈,我們現在才真是一個奢侈的時代。

不過我們的奢侈抵不過有錢有閑的莊園主的奢侈,19世紀歐美莊園主的貴族女子的打扮就看得出來:

“飄動的衣裙,奶黃色的波紋綢,印著玫瑰骨朵的花環;粉紅的緞子裝上十八道荷葉邊,邊上還綴著小小的黑絲絨帶;淡藍的塔夫綢,裙幅就有十碼,波狀花邊像泡沫似的蓬鬆……”

而且中國和外國驚人地相似,越是女子的花瓶時代,妝扮越無所不用其極。中國有三寸金蓮,適足供男子把玩,歐美幹脆就是把女子的身體當成一座走動的花園。在晚禮服的發源地——歐洲,19世紀的婦女們幾乎是不能並排走路的,因為流行的裙裝需要用巨大的裙撐來支持華麗的裙擺,就連巍峨的建築也不得不向優雅的女士讓步,把每一扇門開得大點,再大點,以便足夠讓這些被譽為“行走的花園”的女士服裝順利通過。

這就是為了美麗付出的代價,為了取悅男人,寧可把自己的腳憋屈到一雙雙三寸繡鞋裏,或者把自己的身體套在巨大的裙箍裏晃來晃去,打著可笑的花邊小陽傘,對男人扮嬌扮癡。當禁錮與扭曲同時上演,怎能說美麗不是在裝飾野蠻?

倒是唐朝,是個大氣的時代,女子著裝透著從容自在。寬袍大袖,輕羅薄紗,額上貼著花黃,雲髻高聳,用刨木花水把頭發抿得光光的,手裏拿一柄團扇,在寬敞的樓台亭榭裏走來走去;到了宋朝,就變得釵環齊整,長裙深衣,越來越講究笑不露齒,行不動裙;再後來,滿清以降,女子的著裝真就如張愛玲說的,迂緩、寧靜、齊整、外麵大襖,裏麵中襖,再裏麵小襖,層層疊疊,人被衣裳壓得抬不起頭來,就象《橘子紅了》裏的大奶奶和三奶奶。

有語雲三代吃飯,五代穿衣,沒有累世修養,穿衣也會象暴發戶蓋房子,隻一味抹油塗朱,從頭到腳的暴發氣,就象西門慶家的幾位妻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