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懷疑我的前生是隻兔子。因為我不能麵對所有帶有蔬菜的字樣,它們會充分調動起我想吃的欲望。
比如說,汪曾祺先生寫到的在西南聯大的一段艱苦的日子,教授們自己到野地裏去摘野莧菜,“學校裏的莧菜多肥大而嫩,自己動手去摘,半天可得一大口袋。借一二百元買點油,多加大蒜,爆炒一下,連鍋子掇上桌,味道實在極好。”一讀之下,覺得蒜香和莧菜特有的香氣撲鼻而來,我也覺得“味道實在極好”,十分向往。
就連寒苦的樵子被孫悟空救下之後做給師徒四眾的一餐就地取材的野生素菜,也讓我心儀不已:“嫩焯黃花菜,酸齏白鼓丁。浮薔馬齒莧,江薺斷腸英。燕子不來香且嫩,芽兒拳小脆還青。爛煮馬蘭頭,白採狗腳跡。貓耳朵,野落蓽,灰條熟爛能中吃;剪刀股,牛塘利,倒灌窩螺操帚薺。碎米薺,萵菜薺,幾品青香又滑膩。油炒烏英花,菱科甚可誇;蒲根菜並茭兒菜,四般近水實清華。看麥娘,嬌且佳;破破納,不穿他;苦麻台下藩籬架。雀兒綿單,猢猻腳跡;油灼灼煎來隻好吃。斜蒿青蒿抱娘蒿,燈蛾兒飛上板蕎蕎。羊耳禿,枸杞頭,加上烏藍不用油。幾般野菜一餐飯,樵子虔心為謝酬。”想想看,是多麼豐盛的一餐,柔軟的葉子,美麗的花朵,樸素的名字,山野的味道。好象是劉半農寫的:叫人怎麼不想她。——我現在就很想它。
有一種菜我非常神往,但是卻吃不到,因為我是一個從來也沒去過南方的北方人。就是那種鄱陽湖的草——也叫做南昌人的寶——的蔞蒿。當地人用來喂豬喂牛,離了鄉人家用它炒臘肉上席待貴客。放不放臘肉沒關係,我堅信它就是素炒來吃,也一定是美味。
還有詩經裏“其蔬如何?惟筍及蒲”的“蒲”。據專家考證,南宋巾幗英雄梁紅玉曾用它代糧,抗擊金兵,所以後人美其名為“抗金菜”。而大詩人杜甫和書法家李邕曾在濟南大明湖曆下亭共嚐此味,所以又稱“名士菜”。這種菜生食清脆,熟食清淡,柔若無骨。慚愧,我僅僅是讀到而已,沒有吃過,隻能在想象裏齒頰留香。
還有一種最令我心儀和向往的蔬菜:蓴菜。也是生於南方水鄉,莖細葉柔,滑而無骨,入口有筋,味似木耳而較木耳為爽,色如碧玉而較碧玉為溫,入湯入饌皆為美食。而且,還有一個張季鷹啊。秋天了,想起了他的家鄉的鱸魚膾和蓴菜羹來,官也不做了,掛冠歸裏。蓴香誘得遊子歸,更增添了我對這種柔軟的蔬菜的神往。
當然,我不可能整天紙上談兵,靠空想這些美麗的蔬菜來滿足我的欲望。我的身邊就有十分美麗的蔬菜在呀。
最愛菜攤上那種沒有包瓷實的包心白菜,小小的,嫩嫩的嬌黃淡綠的葉子,象美人身上的輕紗一樣褶褶皺皺的。哪一棵都可以上得齊白石老人的畫。買回家去,放上蔥蒜一炒,吃在嘴裏,滑滑嫩嫩,好象吃著綢子。
剛下市的新鮮菠菜,葉子鮮綠,柔軟,我喜歡把它在開水鍋裏翻一個身,焯焯熟,裝盤——然後在油鍋裏把花椒和蔥蒜煸香,烹上一點醋,往菜上蒙頭一澆,滋啦一聲,香味四溢。當然,放上辣椒更其美味,隻是遺憾現在身體原因,不敢吃辣,這對我才是真正的遺憾呢。拿筷子挑起一根——記住:不要切碎,要整根的吃,才有它真正的味道。我這吃法,還是跟毛主席他老人家學的。他習慣吃整根的蔬菜,比如菠菜。結果我發現這樣一吃,原汁原味,口感非常之佳。再有朱元璋皇帝的紅嘴綠鸚哥的傳說佐餐,更是不由得多下了幾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