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柳是春風的楊柳(1 / 1)

陽春三月,去昆山,會朋友。

喜歡那裏的飯菜。

烏稔飯團。一種青色的糯米團子。烏稔是東南亞一種樹葉,染糯米為青色,味清香。說陰曆三月二日,是佘族特有的傳統烏飯節。這一天佘族男女老幼起早上山摘烏稔樹葉和烏稔果,煮水,把糯米泡在黑色的湯水裏染色,撈起,放木甑裏蒸熟。飯色藍綠烏黑,油光香軟。

“春未老,風細柳斜斜。試上超然台上看,半壕春水一城花,煙雨暗千家,”講的是秦淮風光。以前老秦淮,河上有早船,船上賣烏飯,木梆“梆梆”地敲,兩岸人家把錢放竹籃,用繩係下去,船上人接錢,荷葉包烏飯放進竹籃,人家將籃子再一點點吊上來。

烏飯,就是江南水上人家趁春未老時吃的飯啊。

又有青團子。麥草取汁,染糯米,揉進豆沙、五仁的餡子,團圓蒸熟,亦軟糯清香。江南清明寒食常食。《淮南子》雲:“春分後十五日,鬥指乙,則清明風至。”按《歲時百問》的說法:“萬物生長此時,皆清潔而明淨。故謂之清明。”這樣一個美好的季節,“問西樓禁煙何處好?綠野晴天道。馬穿楊柳嘶,人倚秋千笑, 探鶯花總教春醉倒”,吃青團子,舌尖上吐出去一股清軟的味,好像吃一首團團圓圓的小詩。

朋友帶我拜訪居住在老街裏巷的一個老先生。窄窄的巷,灰瓦白的牆。出門即河,河兩旁香樟樹,紅紅的新葉生發,老葉安身不牢,一陣風起,木葉嘩嘩落。中午就在臨河一家土菜館吃飯:老豆腐既韌又嫩,魚肉蒸蛋鮮鹹香滑爽,清炒嫩青蠶豆,一股清新的豆香。還有韭菜炒螺絲,紅燒昂刺魚。

昂刺魚,書麵語叫黃顙魚,古人稱其黃頰,元詩“一溪春水泛黃頰”就是講它。汪曾祺老先生也喜歡這水鄉美味,稱之昂嗤魚,在他的《虎頭鯊、昂嗤魚、硨螯、螺螄、蜆子》裏,他寫:“昂嗤魚其實是很好吃的。昂嗤魚通常也是氽湯。虎頭鯊是醋湯,昂嗤魚不加醋,湯白如牛乳,是所謂‘奶湯’。昂嗤魚也極細嫩,鰓邊的兩塊蒜瓣肉有大拇指大,堪稱至味。”

這老先生會吃。這魚也確實好吃,十幾元錢一斤的昂刺魚燒出來,都比北地近百元一斤的鱸魚燒出來鮮嫩,味美。

還有一盤炒米線。你一定想不到是什麼東西,不是白白的米線,是青菜。青嫩幼細,加蒜瓣炒出來,口感柔軟纏綿。朋友說這是綠色的米線,還有一種紅的,炒出來菜汁都紅。我明白了,就是嫩莧菜。

一道道皆是江南人家老土菜,一絲絲浸潤足了水鄉風味。此次去拜訪的當地名宿,也樸實,拿國務院津貼,出了二十幾本書,拙於言而敏於行。他的小院小格木窗,綠藤掩映,院裏有小小的水井,水井旁有小小的木桶,牆角青苔陰陰。

又由昆山去無錫拜訪一位僧人朋友,中午即在寺院用飯:清炒水芹菜,炒青萵筍片,紅燒豆腐,蘑菇湯,白米飯。最愛水芹菜的柔軟,清香。吃罷飯,寺院有一個小小的後園,曲徑通幽,林木蔥蘢,茶花開敗了,落一地殘紅。去走了走,風很涼,遠遠傳來簷前鐵馬“叮當”的響。

回女友家,又吃到一味涼拌茼蒿。茼蒿我們亦是常吃,卻是要炒,這裏是糖醋涼拌,爽脆鮮甜。還有清水煮嫩豆苗,又一盆清水煮河蝦,滋味鮮甜淡爽。

你看,就是這樣。嫩蠶豆江南才有的吃,魚蝦也是江南原味新鮮捕撈的最好吃,烏飯團、青團子亦是江南春季愛物,炒米線、豌豆苗……哪一樣都自帶江南風情,好比楊柳趁春風。

我真是愛死了這裏的河流,這裏的花,這裏的香樟和楊柳,這裏幹幹淨淨的風。北地尚落雨落雪,柳芽不過爆了米粒大,春風還沒來得及刮,一場凍雨一下,青慘慘的無顏色。而這些魚啊、樹啊、花啊、都該當活在它們命裏的風清日暖下。就好比人,總歸要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對的場合,遇上對的人,才算幸運。

而一道道清甜淡爽、軟糯柔情的食物,要想吃到,也一定要來江南。江南好比春風,它們好比楊柳。楊柳是春風的楊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