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纏綿(1 / 3)

列車在暮色中行駛,車輪撞擊鐵軌的聲音牽動著我的脈搏,我將目光投向窗外,讓心緒飄飛在迷朦的煙雨中。

窗外的景色好淒涼。一片荒山,一條小道,一間草屋,一匹雨中歎息的牲口。真個是: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斷腸人在天涯。

窗外淒涼,我的心更是淒涼,路上的行人未必斷腸,而我卻真的是肝腸寸斷了。我在想,如果現在從車窗跳下去,一定會死得很淒美。不是嗎?山風為我唔咽,天空為我垂淚。

我收緊了衣服,把車窗推得更高了一些。

“小姐,把窗子關上吧,風大,會著涼的。”一個悅耳的男中聲,錚錚鏘鏘的,像是銅的聲音。

我下意識地將目光掃向對麵。因為是客運淡季,車上的人並不多,我自己獨占一個長座,我的對麵坐著一個二十多歲的男孩,也獨點著一個長座。他濃濃的眉毛,大大的眼睛,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噴薄欲出的陽剛之氣。男孩說話的時候並沒有抬頭,而是不停地擺弄著手中的一個小瓶子。

我沒有說話,而是把車窗拉低了幾格。因為列車已經離開了那個淒美的地段,駛進了峭壁叢橫的山穀。我猜想,如果現在跳下去,一個會死得很慘,腦漿迸裂,五官扭位,那不是我希望的死相。我生得美豔,死得也要淒絕。

“小姐,你去廣州是回家嗎?”男孩仍沒有抬頭。

回家?我還有家嗎?我苦笑,淚水蒙住了眼睛。

是的,我曾經有個家,有愛我的爸爸、媽媽。可是現在,他們還會愛我嗎?還會要我嗎?

“你的神情告訴我,你失戀了,是嗎?”男孩好像在跟他的小藥瓶說話,而我的淚水卻已溢出了眼眶。

是的,我失戀了,失得很慘,失得一無所有。

“你經受不住失戀的打擊,想自殺,是嗎?”男孩抬起頭掃了我一眼,又低下頭把玩他的小瓶子。

是的,我經受不住失戀的打擊,我想自殺。你怎麼什麼都知道?你是我肚子裏的回蟲啊?我恨恨地瞪著男孩,你還知道什麼?你說,你說呀!男孩沒有再說,我知道他是不知道了,但我卻清楚得很。我自己釀的苦酒,我怎會不清楚?

我的家在東莞,爸爸開著一個家電廠,每年的收入很可觀。大學畢業以後,我回到爸爸開的廠子裏,為爸爸整理賬目。

桃花盛開的季節,我和雷霆在網上相識,在電話中相愛了。雷霆長得很像謝霆鋒,歌聲更像謝霆鋒,我迷戀謝霆鋒,因而也迷戀上了雷霆。雷霆說,他要出一盤個人專輯,他要成為第二個謝霆鋒,成為歌迷們迷戀的偶像。雷霆還說,他成了名之後,不管多少歌迷給他寫情書,他都置之不理,隻專心地愛我一個人。我被他的雄心感染,我被他的愛融化,我沉醉在了被鮮花簇擁,被掌聲淹沒,被記者圍攻,被歌迷追逐的夢幻中。我決定資助他,陪他走上成名之路。於是,我背著爸爸將新到的50萬元貨款存到了自己的存折上,悄悄北上了。我知道,我拿走這50貨款,廠裏的生產會受到很大的影響,但為了我的愛,為了雷霆將來名聞天下,我顧不了那麼多。臨走,我給爸爸留了張字條:“爸爸、媽媽,我走了,不要找我,不久的將來,我會風風光光地回來,借你的50萬元,我會加倍還你。”

我帶著夢想來到北京,找到了我日思夜想的雷霆。經過一個月的相處我才發現,雷霆並不像我想向的那麼完美,他的所謂雄心隻是騙人的鬼話。他整天說出去錄專輯,實際上是拿著我的錢去狂飲濫賭。等我知道了真相,我的錢已被他花了個精光。我好後悔呀,後悔愛上了一個爛仔。可是我除了這個爛仔什麼都沒有了,我跪下求他改邪歸正,隻要他改好,我就跟他過一輩子。他表麵上答應了我,但暗地裏卻和一個“雞頭”聯係好,以兩萬元的低價把我賣了。如果不是警察及時趕到,我就成了一隻“雞”了。

捏著警察給我買的回家的車票,我隻有一個念頭,死。我沒臉回家見爸爸媽媽。我還說不久的將來加倍還他們的50萬呢。可現在,我不但分文沒有,還弄了個遍體鱗傷,除了死,我別無選擇了!可我不能死在北京,北京讓我心碎。我要死在一個淒美的地方,讓我受傷的心靈和情感在那裏得到安息。

我趕向火車站的那一天,天上下著綿綿細雨,不遠處,還有一隻孤燕在低飛。我覺得,自己就是那隻孤燕,回不了家,失去了愛,隻能在雨中等死。

“如果想哭,還是哭出聲來的好,哭出聲來心裏就痛快了。”男孩還低頭,但聲音卻變得柔柔的,似是一股暖流撞擊著我的心房。

我抹了把眼淚。我不哭,哭有什麼用?我望著窗外,像自言自語,又像對男孩說:“如果這個時候從車上跳下去會不會很痛啊?”

男孩抬起頭,看了看窗外,又看了看我,點著頭:“會很痛。這趟車的車速不是很快,大概每秒鍾30米,如果人跳下去,會以每秒30米的速度後移,樹枝會把眼睛刺瞎,地麵會把臉皮掀掉,但不會死。”男孩說得很輕鬆,但我卻暗暗打了個冷顫,真的會那麼慘呢?跳下去摔不死再毀了容豈不得不償失?

我縮緊了身子,眼睛仍然向著窗外,但餘光卻盯著男孩,我覺得他說出話來很有意思,連自殺都描述得那麼動感。“那,什麼時候跳下去會死得比較痛快?”我問他。

男孩將小瓶子放到口袋裏,眼睛似看著我,又似看著窗外:“這趟車的最高時速是每小250公裏,當列車通過隧道的時候跳下去,腦袋和隧道相撞,啪,碎了,身體和隧道磨擦,哢,裂了,碎屍萬段,死得痛快。”

我又打了個冷顫,這個家夥把人的死說得那麼生動,好恐怖。我“嘩”地拉下了窗子,生怕一不小心把腦袋探出去,啪,被什麼東西撞碎了,好痛。

“我說,你死過是怎麼著?你就不能把死說得美一點嗎?”我轉過身子,麵對著男孩,用手輕輕地敲著小桌。

男孩笑了,但笑得很慘。他的麵色慘白,好像什麼地方在隱隱作痛。“死怎麼會美?一個人在死之前都會經曆一段痛楚,盡管有的人死後很安詳,但在他的靈魂通過死亡隧道的時候也是很淒慘的。”男孩說得悲涼。

“還有死亡隧道?”我瞪大了眼睛。

男孩盯著我,眼裏閃出了異樣的光,那光裏似有生命。“有啊,那是從這個世界通向另一個世界的必由之路。每個人都會經過,來去匆匆,幹幹淨淨,淒淒慘慘,悲悲切切。”男孩說得陰冷,我似看到了一條隧道,冷風刺骨,而我,正在那條隧道裏縮首前行。我趕緊裹緊了衣服,但脊背上還是掠過了一股陰風,抽得我渾身一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