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福成的這些記述,多小說家筆法,本不必據為信史,但也絕非空穴來風。左宗棠對與曾國藩關係的辯解,一直持續到死。光緒四年(1878)三月二十日,曾國藩死去數年,左宗棠猶致書朋友,對曾的道學功夫表示懷疑。曰:“從前金陵克複,幼逆逃去,弟曾致書文正,謂應據實陳明。文正不悟其意,翻疑弟之有意譏切,沅圃宮保亦以為非。此等私見,頗非自命讀書學道者所宜有。”五對曾左一生的恩恩怨怨,人們評價議論得很多。其中老朋友郭嵩燾的評價雖然摻雜了很多情緒因素,不過仍然因有見地而值得一讀。對於一生至交曾國藩,郭嵩燾由親近而敬佩,最後甚至達到崇拜的地步。有一次郭嵩燾在曾氏大營中待了幾天,在日記中記下他人如何評曾:相國好諛而不廢逆耳之言,好霸氣而一準諸情理之正,是從豪傑入者。其於用人處事,大含元氣,細入無間,外麵似疏而思慮卻極縝密,說話似廣大不落邊際而處事卻極精細,可為苦心孤詣。嚐言李申甫能知我深處,不能知我淺處。又嚐言古人辦事不可及處,隻是運用得極輕,庖丁解牛,匠石運風,有此手段,所謂不動聲色措天下於泰山之安者,輕而已矣。
這哪是寫曾國藩,簡直就是在描寫活聖人,而從日記中的前後記載看,郭嵩燾對這種看法是首肯的。在另一處日記中,他這樣評價曾左二人的不同:盡古今人才,隻有狂狷兩途。吾輩守之,仕不必求進,祿不必求豐。苟得行其誌焉,斯可矣。萬鍾之祿,不以為泰;不得行其誌而退,終身泊然。其有不足,舌耕筆蓐,取給一身而無所歉。左文襄公,狂者類也。知有進取而已,於資財無所校量,日費萬金不惜也,而亦不可與居貧。閑居靜處,則心不怡而氣不舒。
意思是說,左宗棠心性修養功夫遠遠不夠。隻知進取,不能靜處。而曾國藩進可以做大事,退可以做聖人。郭嵩燾還認為:左帥以盛氣行事而不求其安,以立功名有餘,以語聖賢之道,殆未也。
王船山說,聖賢一定是豪傑,而豪傑不一定是聖賢。在郭嵩燾看來,曾國藩是聖賢,而左宗棠僅止於豪傑,這就是二人的根本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