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一朵的陽光14(3 / 3)

我們可曾在意過我們的親人?

親人沒有味道。我指的是,親人不像朋友那樣可以時時給你陌生的激情、感動與快樂。親人間的所謂感動隻會出現在特殊的心境、處境或者文學作品裏。因了親人的普通和寡味,因了親人日日與我們相隨,所以我們輕易將他們忽略。假如我們真真切切地意識到他們,那麼,便隻剩下一種可能,我們渴望親人。

我們渴望親人,除孤獨時,還有受傷時。我們去外麵的世界打拚,外麵的世界令我們向往,但外麵的世界也會令我們恐懼和傷感。當成功時,當一帆風順時,我們常常會忘記親人,我們總是高估自己的能力,我們認為朋友遠比親人重要。可是,當受傷時,當孤獨時,當失敗時,我們就會想起家,想起家中的親人,父親,母親,妻子,或者,孩子。可是這並不重要,這時我們畢竟意識到我們對親人的需要。可是,我相信,有那麼一天,當我們突然開始在意他們,當我們突然開始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喜怒哀樂,他們竟突然不在。這是必然的,殘酷的必然——這時我們開始奢求那位親人——奢求那位陪你一輩子的親人——然這已經不能夠實現。世間事就是這樣,因為距我們太近,因為與我們如影相隨,我們就將之忽略。然,我們最容易忽略的,恰是我們一生裏最最重要的東西。

比如一杯白水。比如一封書信。比如一棟房子。比如我們的身體。

比如,我們的親人。

愛他們吧。

我們嚇壞了自己

在電視台做事的朋友,給我講了這樣一個故事:

有一次,他們的一檔娛樂節目需要在大街上做一個隨機采訪,朋友正好是那個節目的外景主持人。采訪很簡單,朋友握著話筒,攔下一個個路人,問,如果我現在能幫您實現一個願望,那麼,您希望這個願望是什麼?回答時間限定,十秒鍾。

為這個節目,朋友做了充足的準備。就是說,不管對方做出怎樣的回答,他都可以繼續問下去,從而將話題延伸。那天他在街上攔下二十個路人,他向二十個路人一一詢問了同樣的問題。

結果卻令他大為震驚。——二十個人中,有十九個的人的回答基本相同。十秒鍾過去,他們會說,我還沒有考慮好。說這些時,他們表情嚴峻,眉頭緊鎖。——似乎生怕自己說錯,從而失去一個難得的能夠實現願望的機會。

難道他們不知道這不過是一個遊戲?當然不是。誰都知道這隻是一個遊戲,誰都清楚我的朋友不會幫自己實現任何願望。既然如此,他們說什麼都行,怎麼說都行。可是他們仍然不肯輕易開口,他們痛苦地一本正經地思考,然後,抱歉地對朋友說,對不起我還沒有考慮好。

甚至有人說,如果給我一天時間,如果您明天還要采訪我,那麼明天,或許我會給你一個最完美的客案。

那天的朋友非常失望。他說,這個城市的人已經習慣了毫無理由的嚴謹。或者說,他們被自己嚇壞了。

被自己嚇壞了?我不懂。

是的。朋友說,他們總是害怕出錯。或許他們害怕受到我的愚弄,或許他們害怕受到路人的嘲笑,或許他們害怕將自己的願望暴露,或許,他們真的害怕失去一次實現願望的機會,總之,他們失去了回答一個最簡單的問題的勇氣。事實上這個城市的人每天都在遭受各種各樣的驚嚇:怕失業、怕失戀、怕降薪、怕成人笑柄等等。或許他們曾見過別人失業、失戀、降薪、成為別人的笑柄,或許他們在以前的生活中也曾失過業、失過戀、降過薪、成為過別人的笑柄,或許這一切的發生,有時候真的僅僅因為一句隨口而出的沒有經過深思熟慮的話,因此,他們隻能練成千篇一律的嚴謹和古板。他們每一天都在小心翼翼地過日子,生怕說錯任何一句話甚至一個字,哪怕,是做類似“幫你實現一個願望”這樣的遊戲。

不是還有一個人說出了自己的願望嗎?我問。

那是一個男孩,朋友說。

他的願望是什麼?

給我五塊錢!

我們都笑了。

隻有孩子才可以無所顧忌地說話,才可以將自己的願望毫無戒備地暴露給別人。朋友說,所以那天我真給了他五塊錢。後來我想,假如那十九個人真的說出自己的願望,有些願望,或許我真可以幫他們實現。可是,他們沒有說……

第二天你又去采訪他們了嗎?我問。

沒有。那檔節目最終被取消了。其實就算我第二天再去,我想他們也不會考慮好。事實上,他們永遠都不會考慮好。——考慮的時間越長,越是難以抉擇。因為他們被自己嚇壞了,還因為,他們想要實現的絕不僅僅隻有一個願望。

所以,就算你二十年後仍然采訪這二十個人,結果也會完全一樣。

不,朋友笑笑說,結果肯定不一樣。

不一樣?

不一樣。朋友說,因為那時,將願望暴露的那個男孩,已經長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