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以後草坪就有了綠油油的樣子。老人趴在窗戶上,突然發現草坪裏好像夾雜著幾棵小麥!老人跑下去看,果然。小麥已經長得很高,開始拔節揚花。老人喊來兒子,老人說誰說隻有野草的生命力才頑強?看來小麥也是啊!兒子不解地說幾棵小麥把你樂成這樣?老人說有了莊稼才像過日子的模樣嘛!不然城市會窮成啥樣?
可是那天,老人突然發現一位中年婦女彎腰站在草坪裏拔著什麼。老人一下子想起他的小麥,他慌慌張張跑下樓,問女人在幹什麼,女人說,拔草啊!
拔草?
拔不一樣的草。女人說,像這樣的大葉草,像這些灰灰菜,像這些薺菜和苦菜……隻要和草坪裏的草不一樣,都得拔掉,不然的話,會影響到草坪的美觀。
那小麥呢?
拔掉了啊!女人指指旁邊。幾棵小麥躺在那裏,任由陽光暴曬,葉子早已經卷起。
可是它們不是草啊!老人的嘴唇哆嗦起來,它們是莊稼啊!
在這裏,它們就是草。女人笑笑說,沒有用的雜草。說著,彎下腰,繼續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老人盯著那幾棵枯死的小麥,胸膛劇烈起伏。後來他捂了臉,七十多歲的老人,突然老淚縱橫。
莊稼怎麼就變成草了呢?老人反反複複重複著這句話,直到黃昏。
萬花筒
黃昏時候,列車開出老牛的速度。車廂裏很安靜,有人打著盹,有人看著報,有人發著呆,有人吃著東西。列車咣當咣當,漫不經心地駛向終點。終點是一個陌生的城市,父親帶著他的兒子去那裏看病。
四個人的座位。父親和兒子坐在這邊,那對年輕人坐在那邊。他們還是大學生吧?看他們的穿戴和表情,看他們旁若無人地表現出雖稚嫩卻親昵的舉動。他們喝著可樂,吃著薯片,談著周傑倫和巴黎聖母院,用紙巾為對方擦去嘴巴上的殘渣。兩個人偷偷笑著,薯片嚼得喀嚓嚓響。
他們,在吃什麼?兒子拽拽父親的衣角,小聲問。
薯片。父親小聲說,別看。
薯片?
就是土豆片。父親說,讓你別看!
土豆片嗎?兒子聽話地將目光移向別處,這麼薄的土豆片……刀子切的?
刀子切的吧……也可能先把土豆磨成粉,再把土豆粉壓成薄片。父親說,總之就是土豆。土豆,咱家裏多的是。
可是跟咱家土豆不一樣呢。兒子雖然看著窗外,卻不斷扇動著鼻子。好香!
父親變了臉色。他狠狠地剜兒子一眼。兒子的鼻孔馬上就不動了。
裝薯片的紙筒好漂亮。過了一會兒,兒子說。
父親看著窗外,不說話。
他們吃完了。兒子說。
父親仍然沒有說話。
他們吃光了薯片,好像他們不要那個紙筒了。兒子看著父親。
你想幹什麼?父親看著他。
我想要那個紙筒。
要紙筒幹什麼?
做個萬花筒。兒子說,我早想做一個萬花筒……那個紙筒正好……他們吃完了,那個紙筒好漂亮。
父親瞪著他的兒子,臉上有了怒氣。兒子用眼角怯怯地看看父親,又低了眼,縮進角落,坐得筆直。那個空蕩蕩的紙筒就扔在桌子上,伸手可及,男孩幾次把胳膊抬起來,卻隻是撓了撓自己的臉。
列車在一個小站有了短暫的停留,兩位年輕人背起行李下車。臨走前他們收起那個紙筒,丟進火車上的垃圾箱。
他們把紙筒丟了!兒子興奮地拉拉父親的衣角。
哦。父親說,那東西本來就沒有用。
可是我想用它做一個萬花筒!
別鬧……那是城裏人丟掉的東西……
我沒鬧……他們不要了,我去揀過來……
又不能吃!
我要做萬花筒……
信不信我揍你?
他們不要了……
我真揍你?
巴掌揚起來,高高地,惡狠狠地,做著時刻落下去的姿勢和準備。男孩小小的身體猛地一顫,又咬咬嘴唇,縮縮腦袋,再一次低了眼。卻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感到非常委屈和不解。
列車終於抵達終點,父親拖著他的兒子,下了火車。男孩拚命回頭,眼巴巴地瞅著垃圾箱裏的空紙筒。沒有用,父親拽著他,五根手指如同五把結實的鐵鉗。
那紙筒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裏,等待被丟進更大的垃圾箱。城市裏它隻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包裝盒,可是到了鄉下,它可能變成一個讓孩子開心無比的萬花筒。
把山當成一塊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