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蒼涼的愛情絕句
那時候,他在鄉下的一所中學教書。
去之前,學校的語文課由一個教音樂的老師代著。校長幫他把行李抬進宿舍,一邊整理床鋪,一邊說,你來就好了,你來就好了,這下孩子們不用光念課文了。當天晚上,他就被校長領到學生麵前,校長有些激動的說,你們的語文老師來了,才畢業的大學生。昏黃的燈泡下,學生先是盯著他黯然地沉默了一會兒,接著便劈裏啪啦地響起掌聲來。
荒涼。是學校的全部。兩排房,一排教室,剩下的一排便是老師的辦公室和宿舍。有一個操場,在半坡上吊著,大約常年沒人去,雜草長了不少,隻有跑道還隱隱地露出一些白。兩個籃球架子,一個不能用了,一個籃圈朝下耷拉著。那個時候,除了荒涼,就是無邊的寂寞了。老師們大多都是附近各村的,黃昏時候就四散回了家。於是每到這個時候,空蕩蕩的校園裏,便隻剩下他,還有那個敲鍾的老頭了。
那個鄉的街麵並不大。有一個丁字路口,幾家小賣店列在兩頭。春天時候,常有一二賣韭菜的,蹲在地上叫賣。再晚些時候,也有賣西紅柿的,騎著自行車沿街叫喊。上午上完課的時候,他和其他的幾個年輕的老師有事沒事總願去街上轉轉去,實際上沒什麼可轉的。丁字路口的西邊,有幾個台球桌子,於是更多的時候,他們就停腳在那裏。他不會玩,常常是個耐心的看客,閑著心思看著其他的幾位老師,把一桌花花綠綠的球捅過來,又不厭其煩捅過去。
守著這個台球攤的,是一位年輕的女孩,二十歲模樣,冰雪白淨。十多年之後,他依舊用冰雪兩個字,可見一種最清純的東西在他心底刻骨銘心的駐留。他沒事,就有一句無一句地和她聊一些話。也不多說,半天一句半天一句。不說的時候,他就淡淡地枯坐著,她也淡淡的,或者站在一邊,或者悄悄地進到屋裏。
學校有一台14寸黑白電視,隻能收到省台,也在那個打鍾的老頭的屋裏,他並不多去看。那些時候的晚上,他還有另一種打發時間的辦法,那就是瘋狂地寫詩。一個晚上,他甚至可以寫出十幾首詩。朦朧中,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詩歌中開始有了那個女孩的影子。
白天的時候,他們還是經常去打台球去。她也一如既往地守候在她的攤邊。他並不想顯示出他內心深處的什麼東西,所以他還是淡淡的。她也淡淡的。即便有一二句話,全是客套的話語。最出格的一次,她問他,你寫詩?他點點頭。他說你怎麼知道的?聽說的唄。她突然間好像有些害羞,慌忙進到裏屋忙別的去了。
一天中午,他在宿舍洗衣服,她突然出現在了他麵前。看他滿臉驚奇的樣子,她笑笑說,我來找一個人,遠遠地看你洗衣服,就過來了。說完,她挽起袖子,就要幫他洗。他趕緊推脫說,馬上洗完了,馬上洗完了。身子伏在臉盆上,低低的,生怕她從他的手裏搶去盆子。他發現他的努力純粹是白費,她一把推開他,說,你會洗嗎,詩人。他沒有明白她的這句話是揶揄還是其他意思的時候,她的一雙手已經在他的臉盆裏翻騰了起來。
他立刻手足無措。
有一天中午,那是快秋天的時候,她又來了。一推門,把一包東西放在了他的桌子上。他層層打開,原來是剛煮熟的玉米棒子。她說,趁熱吃吧,正嫩!見他猶豫著,她挑了其中的一個,極麻利地剝開來,遞給了他。然後,她倚著他的窗沿,半天不說話,等著他吭哧吭哧地把一整個玉米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