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母愛如海深
我愛吃雞排。就是把雞架放到油鍋裏炸到金黃,骨脆,肉嫩,油香,漫天飛舞鵝毛大雪的冬天吃它最爽——沒辦法,天性好吃,這充分說明了我為什麼會長成這麼一個胖胖的小姑娘。
我媽很懂我,專揀我的軟肋捅。
她最會翻臉不認人,雖然我是她的獨生女,哪怕剛才還親親熱熱摟著叫我“小美女、小寶貝、小乖乖”,可一聽說我沒完成作業,調皮搗蛋,馬上就掄著雞毛撣子往我屁股上打。我挨了打,憋氣帶窩火,把自己關在房間裏麵,哄死不開門。爸爸悄悄讓她喂我兩句好話聽聽,她不肯,反而在門外高聲大嗓商量晚上吃什麼飯:
“涮火鍋吧,寬粉、豆腐、紅薯、油麥菜、菠菜、大白菜,再蒸一鍋大米飯,誰不吃飯是傻蛋。”
我乖乖探出頭來:“有沒有肉?”
“沒有!”
沒有我也吃。誰不吃飯是傻蛋。
其實我早就知道沒肉,隻不過自找台階下。“素食”是我們家的傳統飲食習慣,大概從我七八歲就這樣,吃個火鍋都是素的。美其名曰為了健康,其實我知道她是為了省錢。
因為我們家除了現住的小單元房外,又斥巨資另買了一套一百多平米的三居室。這下子好了,羅鍋上山——前(錢)緊。
按說賣小買大,再加上手裏的積蓄,差不多就夠了,可是我媽太貪,大的買了,小的又不肯賣,就造成了今天這種局麵。雖然一隻雞排才三塊半,她也輕易不肯給我買:“雞排這種東西,要多髒有多髒,病雞、死雞,地溝油……”
惡心透人。
所以說,爸爸媽媽是大房奴,我是小房奴,他們生活水平下降,我的零花錢也劇減。一次我給我心儀的超級男聲投票,花了十塊錢的手機費,被我媽發現,她怒氣衝天,一路把我從客廳搡到飯廳,又從飯廳搡到臥室,再把我推倒在床上:
“你個敗家子,你老爸老媽掙多少錢也填不滿你這個無底洞!放著學不好好上,天天迷這種東西,想我賣房子幫你去追星!沒出息,沒誌氣,窩囊廢,養你不如養個棒槌!告訴你,我就養你到十八歲,然後你就給老娘自食其力……”
太過分了。我已經十五歲了,居然罵人家是棒槌。瞅著她帶上門出去,我從牙縫裏蹦出兩個字:“變態!”沒想她耳朵尖,居然又給聽見,回身“咣”一腳把門踹開,抬手就給了我一記耳光:“誰變態?啊?你說誰變態!”
我不敢吭聲,捂著臉,等她走遠才敢腦瓜裏偷偷轉圈:“四十歲就到更年期了?這德性!母老虎都比她溫柔些,惡娘——比孫二娘還惡的娘!”
其實,她以前不是這樣子的。家裏日子好過的時候,我也把自己吃得胖胖的,她也把自己吃得胖胖的,一尊笑眯眯的彌勒佛樣。現在卻動不動電閃雷鳴,傾盆大罵瓢潑而下。沒事就數錢——數數還欠人家多少錢。我爸勸她:“咱們把小房子賣了吧。”她把眼一瞪:“你懂個屁!前腳賣了,後腳就買不回來!你有本事,別出這餿主意,給我往回掙錢!”
一頓夾七夾八,罵得我爸摸門不著,悄悄鑽屋裏去睡覺——他失業兩年了,靠做小本生意掙他自己的飯錢。至於還房貸,我的花費,還有一個家的水、電、煤、氣、米、麵、糧、油、肉、蛋、菜,全憑我媽一個人掙錢開支,難怪她心理不平衡——這也是她自找罪受,活該。
我生病了。
一連十幾天,一直不明原因地發燒,打針、輸液,百般無效,學也上不成了,人也萎靡不振,病懨懨躺床上,什麼也吃不下。媽媽趴在我的床邊,臉對臉的跟我說話:
“我的姑娘受罪嘍,真可憐,你想吃什麼,媽去買。”
我真有點受寵若驚,大腦一片空白,什麼都想不起來。慢慢的,一個物件在腦海裏像雲彩一樣慢慢積聚,成形,我知道我想吃什麼了:雞排。
她如奉聖旨,轉身出去。
左等也不來,右等也不來,我都睡著了,爸爸忍耐不住,打她電話,老是關機,老是關機。外麵風大雪大,爸爸出去找她。全城十個菜市場全轉遍了,哪裏有她的影子!到最後居然找到了醫院——她橫穿馬路,被一輛農用三輪車撞翻。
當爸爸帶著昏昏沉沉的我趕到醫院,她正躺在急診室的病床上,臉色慘白——醫生說傷了內髒。媽媽神智清醒,拉著我的手掙紮道歉:“對不起,乖,沒能給你買雞排,媽媽看見馬路對麵有賣襪子的,一塊錢一雙,想先買兩雙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