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的謊言再圓滿,也抵不過母親的計算:就算一家三口一天吃1斤米,上次帶去的米也該吃完了,你爸身體不好,我抽不開身,你自己回來取些米進城,這可是今年的新米!母親電話裏直粗粗地揭穿了我的謊言。
母親的話說到這份上,就算我再忙,也該回去看看兩位老人了,更何況父親有病在身。於是趁著禮拜天,我和兒子趕去了老家。
回到老家,父親拖著病懨懨的身子在翻曬著庭院裏新摘下的棉花,而母親不見蹤影。兒子一聲甜甜的喊聲:“爺爺!”,驚得父親轉過身,傻愣著。片刻,父親張開枯瘦的雙臂迎著衝過去的孫兒。兒子直奔主題,奶奶呢?爺爺,我們家沒米吃了,我和爸爸是回來取米的!父親抖索了一下,把孫兒摟在懷中,囁嚅著說,噢!我的小乖乖,是你爸不好!怎不回家取米呢?爺爺家有的是米,看爺爺家今年又收了這麼多稻子!說著父親自豪地向他的孫兒指著他的糧倉。看著家中堂屋裏、西房裏、廚屋南間裏到處堆滿了盛新稻的袋子,我內心好一陣痙攣,不為父母的豐收高興,反而有著一種無言的疼痛。在地裏忙著栽菜的母親聽到鄰居的帶話,丟下地裏的活兒,也趕了回來。她知道我們每次回家都是來去匆匆,最長也不過一宿兩餐,她逗了一會兒孫兒,便在家中忙開了。看到家中米缸裏的米所剩無幾,便埋怨開了,你回來怎不電話通知一聲,看我忙得哪有空閑去碾米,本打算忙完這一陣,我送米進城,到你家玩幾天,這不你突然回家,簡直讓我亂了套!要不,你陪我一同去碾米,多碾一些稻子,也為你哥弟家準備些米。
近兩千斤的新、陳稻扛上船,撐船到村加工廠,上岸碾完,再扛上船,運回家,足足忙了半天時間,累得我口幹舌燥,氣喘籲籲。母親看我一身勞累的樣子,不免心疼起來,這麼多年不幹農活了,咋一幹起來,進城會腰酸肩疼的!一時,我不知該如何答母親,腦中隻是恍惚著,我們兄弟三家365日吃的米全是經過母親一手栽、割、收、曬、篩、送……這其中母親要付出多少艱辛的勞動呀!是何種力量支撐著母親一直默默地勞苦著、奉獻著?換作一個年輕人,或許早已怨言四起,要不就是用金錢來安慰自己了!而母親對於自己所做的一切,仿佛在造就一項偉大的工程……想到這些,我雙眼濕潤起來,因為我偶然一次的碾米,內心情感的天平,已準確地測量出母親為每一粒米所付出的母愛的重量!
母親拉著平板車送我們去村公路邊,兩袋新米、一袋陳米足有三百斤重,拉車的母親本來有點佝僂的腰此時像一張拉滿的弓,平板車上的米袋如一支母愛的箭,刹那間,穿越我心靈的天空……我抖索著上前想要接過母親手中的車把,卻被母親拒絕了,說,今天你扛上扛下已累得夠嗆了,憩憩吧!媽這幅老身子骨還行,已習慣了,別看著媽,用點力氣,心裏就難受,媽高興著呢!
看著母親華白的雙鬢在風中亂曳,我止不住又勸起母親,媽,別種田了,城裏有米賣,前不久,我們買的米不比你種的差!母親一聽此話,突然停下車,回頭疑惑地問我,買米?家中收了這麼多的稻子,你們還買米!母親簡直不敢相信我說的話。
母親再上路,一直默默地拉著車,不再和我搭話,直到停在公路邊等路過的馬子達,我才發現母親深陷的眼窩裏含有渾濁的淚花,我的心好一陣疼痛,無意間的一句話,殊料卻傷害了母親,一時我找不到話語向母親道歉,反而母親一仰臉,寬慰我,以後別買米了,媽種這麼多地,圖的是什麼,還不是圖媽有點餘力,盡己所能,為你們送些米。若你們買米,媽賣米,媽種田還有啥意思……
路過的馬子達停下了,我和母親抬著米袋上車,母親不停地重複著這袋是陳稻碾的米,先吃;新稻碾的米先放放,今年蟲害多,沒少噴灑農藥……
馬子達響了,兒子奮力地向母親搖著手,而我看著腳旁的三隻米袋,刹那間,淚如泉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