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暑假離開倫敦的劍橋大學到現在他又回到倫敦,拜倫已變成了一個有一本詩集的詩人了。他在倫敦四處奔波,親自監督把書分配到書商手裏。現在,他最關心的是人們對他詩集的態度,他的詩集是否有人買。倫敦的一位書商答應代銷幾本,這幾本全部賣出去了,這位書商要求再多給他一些,而紐阿克的印刷商裏基兩周內就賣出了50本,這使拜倫心中暗暗感到高興。
一次,他裝作一位普通顧客到書店櫥窗前逗留,想看看有沒有人對他的詩集感興趣。一會兒,他看到一個人買了本他的詩集,便上前問他這本詩集是誰寫的。那人看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聽說是一個叫做什麼拜倫的人。”雖然那人態度不好,但他知道了人們在談論他和他的詩集,心中十分愜意。
在倫敦,拜倫還四處寫信打聽人們關於他的詩的評價。
他給在索斯威爾那位真正幫助過他的伊麗莎白寫信詢問他的詩集在索斯威爾受不受歡迎、什麼樣的人買他的詩集,然後又在信中發泄了一通他對索斯威爾的憤恨:“索斯威爾是個該死的地方,我與它一刀兩斷了,至少十有八九是這樣,除了你以外,這個地區我誰也不尊重,你是我唯一的理智上的夥伴。”盡管他對索斯威爾耿耿於懷,並且對那地方十分厭惡,但索斯威爾卻是他詩集銷售最快的地方,人們又在津津樂道地談論他的新詩集。
拜倫給他的保護人卡萊爾勳爵寄去了一本詩集,希望得到他關於詩集的意見。卡萊爾回了一封措辭文雅的信,不關痛癢,一看便知道他根本沒有碰過那本詩集,這使拜倫多少覺得有些掃興。而這時,拜倫的一位堂兄亞曆山大·戈登公爵告訴他說,自己的母親戈登夫人買了他的詩集,並與當時時髦社會中的其餘人一樣,對這本詩集讚不絕口,並說她願意聲明她與作者的關係。但是,這卻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夫人根本沒有與拜倫有過什麼聯係。現在,拜倫注意的隻是他的詩集,就這樣整天在歡喜和失望中度過。
這時,達拉斯,拜倫的遠房親戚,是一位小說家,同時也是一位法文翻譯家,給拜倫寫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給他以很高的讚譽:
“閣下,幾天前我得到了你的詩,拜讀之後,欣喜由衷,難以言表,我情不自禁地要讚揚你,因為你用真正的詩律,抒發了高尚的思想。閣下,你的詩不僅是美妙的作品,它還展示了一顆令人景仰的火熱的心,這顆心符合無限高尚的道德。我清楚地知道,不是你的爵位使你榮譽加身,而是你使你的爵位榮耀倍增。”
是的,這些盛讚幾乎會使人陶醉而飄飄然,而拜倫渴求的不正是這榮耀的讚辭嗎?麵對這盛讚,拜倫此時卻顯示出了少有的冷靜、清醒,他給達拉斯回信說:
雖然我們的雜誌評論家們異乎尋常地手下留情,但我還是承認,得到一位公認的天才的稱讚更令人受寵若驚。不過,我擔心,要是我對自己不配獲得的稱讚不加以拒絕的話,我會把坦率直爽的特性喪失殆盡。很不幸,我並不認為我是有德行的人,雖然我很高興能得到你的讚揚,但我不能接受。在道德上,我喜歡的是孔子,而不是十誡,是蘇格拉底而不是聖保羅。在宗教上,我讚同天主教的解放,但我不承認教皇。總的來說,我身上的德行,或者說我身上的某些德行,都僅僅是存在於氣質中的一種情感,而不是一種原則,我相信真理是上帝的主要屬性,死亡是一種永恒的睡眠,至少是肉體的睡眠。你現在手頭上的這本書,簡短扼要地記載了罪大惡極的喬治·拜倫勳爵的情感,在我買一套新衣服之前,你會發現我實際上是衣衫襤褸的人。
這無異於是一篇略帶自嘲性質的自我總結,如此嚴肅認真的自我解剖、自我反省,深刻而冷峻,真是難得。蘇格拉底曾告誡人們說:“認識你自己。”而千百年來,認識自己又是一項多麼困難的事呀!拜倫對自己卻做著計算機一般精確的認識。
這時,拜倫立誌要做一個作家了。他為自己的將來做了一個工作計劃、一個十分龐大的計劃,拜倫為此而雄心勃勃。
他想把蘇格蘭高地上那些蓋爾人的古老傳統詩歌收集起來,把那些古詩改寫一下出版。用“高地豎琴”或者別的同樣的優美字眼作書名,還想以發生於1485年的英國紅白玫瑰戰爭的最後一次戰役波斯渥斯戰役為題材寫一首大型史詩。他把目光放在了大型的史詩性作品上,他估計完成這一工作要花三四年的工夫。他還想寫一些關於海克拉山的詩節,他的計劃內容倒是無比豐富的,隻是這些計劃都暫時未付諸實施。
現在,拜倫住在倫敦瑪爾街的道朗特旅館,詩集《閑散的時光》的出版給他帶來了一點兒聲譽,使他手裏又有了點兒錢。但這時他孤身一人住在那兒,也沒有人來拜訪他,他感到有些寂寞無聊,而且為了詩集之事,他已經輟學一年了。
想起了學校,他又想起了他就學一年的劍橋,他的大學,宛如一場夢。此時,他覺得自己已經厭倦了那種並無多少新奇感覺的大學了,他準備永遠離開劍橋,不再求學。是呀,在大學裏,他又做了什麼呢,又何必再去虛度光陰呢?
1807年6月底,他來到了劍橋,準備向自己的大學生活作最後的告別。
拜倫在校園裏東遊西逛,看著那壯麗的庭院、那如茵的綠草、那些林蔭小道,低著頭默默沉思。現在,拜倫變得身材瘦削、體態輕捷,遠不是以前那個胖乎乎的小夥子了,這是他大量地運動和節食的結果。他走在校園裏,連以前的同學和老師都不敢相認了。他有著一頭栗色的頭發,帶著銅質光澤,在透明的皮膚襯托下,顯得特別醒目。他那藍灰色的眼睛心神不安地東張西望,睫毛又長又黑,竟是一個如此英俊的少年。
有一次,拜倫在劍橋納瓦爾學院的庭院回廊上漫步的時候,那些不認識的學生都用讚美的目光看著他。一個人小聲地說:“我仿佛看見了阿波羅降臨。”而其中一位遲疑地望著拜倫,怯怯地向他靠攏,拜倫對他也有一種似曾相識的麵熟之感。然後兩人幾乎都同時喊了出來:“你是拜倫!”“你是愛萊斯敦。”兩人又驚又喜,原來這個男孩就是拜倫救過的溺水的愛萊斯敦。
由於家境貧寒,愛萊斯敦馬上就要離開劍橋,到倫敦的一個貿易公司裏去任職。這次會麵使拜倫深為感慨,他當即答應把自己的錢投資在那個公司,這樣一來,愛萊斯敦就成了公司的股東。而愛萊斯敦卻讓拜倫不要僅僅為了他而作無益的投資,這時拜倫對友誼的忠誠赤膽又爆發出來了,他說為了友誼他會不惜任何代價,會作出任何犧牲,而且同時還提出了第二個方案,那就是等拜倫到了法定年齡,愛萊斯敦就到紐斯台德去住,與拜倫一起生活。他那不可扼製的對友誼的深情總是時不時地表現出來。
由於拜倫已經輟學整整一年了,他在劍橋的那幾間裝飾得很華麗的房間被讓給了另一位學生查爾斯·斯金納·馬修斯。這樣,拜倫去自己原來房間時,便結識了馬修斯。馬修斯和藹可親、聰明過人、學識淵博,他對拜倫很有好感,並熱情地款待了拜倫。
當初,他得到這幾間房間時,人們告訴他千萬留心,別損壞了那些家具,因為拜倫勳爵是個情感激烈的人,而馬修斯就常常以此取樂。每次有朋友來看他時,他都告訴他們輕輕拉門把手。馬修斯很高興地對拜倫說:“我讀過你的詩,有的不錯。”拜倫感到很驕傲。在馬修斯的屋裏,他又結識了幾個智力過人、很有學識的人。他發現大學裏並不像他剛來時認為的那樣,一個個都是隻知遊玩閑混、喝酒賭錢之人,他們都聰明機警而且學識淵博,原來這裏也是藏龍臥虎之地。他一個勁兒地問自己為什麼沒有早結識這些有著高尚生活趣味和超俗思想的人。
於是,拜倫又動搖了他想要結束大學生活的初衷,他想與這一群有思想有頭腦的人在一起生活。談笑胸中煥星鬥,縱橫舌上鼓風雷。那是多麼令人向往的生活呀,在精神的王國裏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