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剛過,上巳已至,這也是我國古代最為隆重的交遊節會之一。
殿春之際,玄鳥翩飛。據鄭玄《禮記·月令注》:“燕以施生時來,巢人堂宇而孚乳,嫁娶之象,媒氏之官以為候。高辛氏之出,玄鳥遣卵,娀簡吞之而生契,後王以為媒官嘉祥,而立其祠焉;變‘媒’為‘?’,神之也。”後人不僅給簡狄立祠,並且在玄鳥飛至的節候,祭祀高。這一習俗在流傳過程中逐漸演化為後世的上巳節。
上巳節的主要活動是“臨水祓禊”。這是隨傳說簡狄與其姐妹三人行浴時,吞玄鳥卵而生育,瓜瓞綿綿,繩繩不絕,而產生的一種模擬性的行為。《周禮·春官·女巫》有“掌歲時祓除釁浴”之說,可見祓禊習俗自周已經形成。鄭玄注《周禮》說:“歲時祓除,如今上巳水上之類。釁浴,謂以香薰草藥沐浴。”春風和煦,陽氣充盈,臨水洗澡,用溫馨的清水滌除身上的汙垢,今天看來仍是清潔衛生的,而其初卻意味著拂除邪氣,還祥得子,具有明顯的祈求生育的色彩。
生育是以婚配為前提的,稍加考察便可發現,上古時期的上巳節亦即擇婚節。陳元靚在《歲時廣記》(卷一八)中甚至提出:“巳者,社也,邪疾已去祈介祉也。”就是說,上巳與上古之“社”的活動的內容是相同的。何謂“社”?上古“凡男女之陰訟,聽之於勝國之社”。這“社”實在是一個神秘的地方,《春秋·莊公二十三年》雲及“公如齊觀社”,《春秋》三傳均以為“非禮”。《穀梁傳》還具體指出“非禮”的原因:“常事曰視,非常曰觀,觀無事之辭也,以是為屍女也。”郭沫若先生在《釋祖妣》中引《說文》“屍,陳也,象臥之形”,指出所謂“屍女”當即通淫之意,所謂“社”即男女燕私之處。郭先生還探隱索微、觸類旁通地考得甲骨文字“祖”、“社”為一。“古人本以牡器為神,或稱為祖,或謂之社。”自有宗廟之後,“祀於內者為祖,祀於外者為社。”上古人尚在神前配偶成婚,所以每至仲春,韶光融融,柳色一新,人們便從各處湧向社相聚和合。周代仲春社歡的浪漫風情在《詩經》中留下了生動的記錄,如《鄭風·溱洧》雲:
溱與洧,方渙渙兮,
士與女,方秉蘭兮。
女曰:“觀乎?”
士曰:“既且。”
“且往觀乎!洧之處洵眊且樂。”
維士與女,伊其相謔,
贈之以芍藥。
溱與洧,瀏其清兮,
士與女,殷其盈兮。
女曰:“觀乎?”
士曰:“既且。”
“且往觀乎!洧之外洵眊且樂。”
維士與女,伊其將謔,
贈之以芍藥。
詩中“且往觀乎”之“觀”即莊公“如齊觀社”之“觀”。郭沫若先生指出,此詩“詠溱洧之間遊春士女既殷且盈而兩相歡樂。‘女曰觀乎?士曰既且’,觀者歡也,委言之也”,這是十分貼切的解釋。曆代許多學者都一致認為,這是古代第一首上巳詩,描寫的是社歡之前的沐浴儀式,“於溱洧之上,執蘭招魂續魄,祓除不祥”(《事物紀原》卷八引《韓詩》)。
上古這一滲透著婚配和生育願望的上巳臨水的風俗在後世上巳遊樂活動中有曲折隱約的反映。如魏晉上巳時有“曲水浮素卵”、“曲水浮絳棗”的活動,即將彩蛋和棗子漂投入水中,蛋、棗順流而下,人們各守候一處,當蛋棗漂流到自己的麵前時便取而食之,與“曲水流觴”形式相似。晉潘正叔《三月三日洛水作詩》之“羽觴乘波進,素卵隨流歸”,陳江總《三日侍宴宣猷堂曲水詩》之“浮棗漾清漪,落花懸度影”所描寫的就是這種風俗活動。顯而易見,其“卵”寄“卵育”之意,“棗子”寓“早日得子”之意。這一卵、棗在水中漂遊的情景正是上古男女在水中浴滌祈祥的巧妙的置換變形。至於上古上巳社歡求育之風後世亦賡續不斷。據《漢書·本紀》:武帝即位,數年無子,平陽公主求良家女十餘人,飾置其家。帝上巳祓禊灞上而過焉。《歲時廣記》卷一九“歸豔女”、“索幽婚”條所載異聞亦是上古上巳婚配之風的曲折反映。直到近世漢族某些地區上巳社歡風俗仍依稀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