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三日,楊氏想:"丈夫要幹這事,甚是容易。我何不乘此機會也覓個的燥一燥脾,有何不可。"因想起焦順一個書童,叫做愛兒,年紀十九歲,氣力雄壯,著他伏侍一夜,也是好的。當日便對焦順道:"你今夜隻說在朋友家住了,我房中無人相伴,央香姑娘同睡,到得深更,我自躲開,你竟進房取樂,再無不穩。"焦順大喜,就出去,直等夜間回來做事。
楊氏先到書房,對愛兒道:"今夜相公出去,我獨睡在小姐房裏,待至深更,你可到小姐房裏來,我開門等你,還你有些好處,切不可忘了。愛兒見說,不敢違逆,隻得承順。楊氏進來對香雪道:"香姑娘,我有一件事求你。你曉得我一生最怕的是獨睡,便是夜間老鼠廝打,也是怕的。今夜你哥哥出外去做文會,我的丫鬟又差到娘家去,無人相伴,特來央你相伴一夜。"香雪道:"嫂嫂既然怕冷靜,為甚麼又放哥哥出去?"楊氏道:"便是。我最怪他一做了秀才就有許多朋友來勾搭。如今幸喜得姑娘在家,日後嫁出去,不知還要受他多少氣哩。"香雪信以為實,也就依從了。
當夜姑嫂吃了夜飯,又說些閑話。香雪一個女婢,叫做添繡。香雪分付把自已的房門鎖了,"你到廚房裏睡罷。"楊氏道:"太平世界,鎖甚麼門,就開著何妨。"添繡一時懶惰,也不去鎖,竟往廚房安歇。
姑嫂兩個睡在一房,吹熄了燈。隻見更餘之後,香雪睡不著,叫聲"嫂嫂",並無響動。香雪心疑起來,穿好衣服,各處尋摸,不見楊氏,那房門是半開的。香雪想道:"今夜嫂嫂必有惡計,我不可住在此。"因想:"黃昏時我的房門也不要鎖,著實可疑。我如今也不到自己房裏,可到廚下,喚添繡起來伴我。"
誰想那焦順起更時便藏在一間空屋,挨至半夜,悄悄進房。滿床摸遍,全無一人。想道:"必是香雪有些知覺,仍到自己房裏去,我今一不做二不休,且走到他房門首,打聽消息。"原來,那夜楊氏布置停當,悄悄走到小姐房中睡下,等待愛兒進來。不料愛兒畏懼焦順,不敢進來。楊氏守到半夜,適值焦順摸來。見香雪房門不關,心中暗喜道:"香雪妹子原自有心,曉得我有些意思,因此不肯住我房裏,卻把自己的房門開了,明明叫我進去。"遂推開房門,摸到床前。楊氏在床上聽見有人走響,隻道愛兒來,伸手攙他。(缺一百八十二字〕東方漸漸發亮。兩人正要講話,不怨房門一響,唬得心裏亂跳,一句話也說不出。原來,房門響是否雪同添繡要進房,聽得床上熱鬧,不放進去,竟尋一把鎖將房門鎖住,仍舊到廚房裏來。房內兩人無門可出,急得亂抖。焦順道:"如今奈何?"楊氏聽見叫妹子,知道認錯了,反不則聲,挨到天亮,你認我,我認你,不覺得呆了,又好笑,又氣惱。焦順把楊氏啐了幾啐,楊氏也埋怨丈夫,兩人到底疑心。停了一會,香雪叫添繡把房門開了,在房門前將焦順大罵,唬得焦氏不分皂白出來勸解。兩人抱頭鼠竄而去。楊氏自覺沒趣,三日不出房門。
自小姐一罵之後,焦順夫婦日夜在焦氏麵前毀謗香雪,焦氏聽信了,又曉得當初安氏曾把香雪許下王昌年,隻因怨恨香雪,並王昌年也做了對頭,時常茶遲飯晏,要長不能,要短不得。焦氏早晨起來,便把香雪與昌年牽枝帶葉,尋些別事,咒一遍罵一遍。香雪聽了,無奈他何,隻是向母親靈座,痛哭幾番。焦氏愈加怒氣,漸漸把惡聲相逼,百般怠慢。那王昌年向世勳出門之後,心中不樂。又見焦順進學,終日興頭,往往被他奚落。及至焦氏在裏頭咒罵,一發不安。想起先前承母姨大恩,自小撫養,臨終時節特把小姐許我。不想世態變遷,到了今日反教我進退無門,莫若到陝西仍舊依傍姨夫,或者他得勝回家,完了小姐姻事,也未可知。是日,便略略措置些盤費,請焦氏出來說道:"母姨夫在外,音耗不通,我要到陝西尋取消息,故此告辭。"焦氏道:"你在家無用,出去學些乖巧也是有益的。速速去罷。"並不提起盤纏的話來。昌年氣憤不過,總不開口,就進來拜辭安氏靈座。才到靈前,不曾一拜,心中悲傷,不覺放聲大哭,拜了幾拜,就出來了。焦氏在旁說道:"好好出門,做這樣嘴臉,可厭可厭。"
香雪聽知此事,有如亂箭攢心,從暗裏也哭了一場。遂寫書一封,將簪釵首飾包了一包,約一二十金,著添繡暗暗送與昌年。書中大約敘兄妹分離之情,並賜他候問。末後帶著幾句心事道:
"百年之期,自甘死守。一心之托,豈忍生離。魂斷青衫,淚浸紅燭。"雲。
添繡將書物送至書館,昌年看書,收了物件,對添繡道:"淚枯腸斷,不能寫書回複小姐。至於終身之約,雖死不渝。小箋一幅,用此拜謝,但求小姐保重。此去到老爺處,一有好信,便即歸家。"添繡聽了,就進來述與小姐,並送上詩箋一幅。香雪含淚看詩,卻是絕句一首,前半在下忘記了,隻記得後一句道:
卻伴春鵑帶血啼。
小姐哽咽無言,和衣睡了。次早王昌年起身而去。自此,小姐終日愁懷,懨懨成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