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香雪小姐,自焦氏打發焦順與楊氏在外廂居住,並不許進來,家中安靜。忽一日焦順在朋友家看見《朝報》,有陝西督撫一本,內稱"反賊猖撅,先鋒崔世勳全軍覆沒"等語。焦順看完大喜,急急回家報知母親。又說謊添上幾句道:"《朝報》上說,先鋒崔世勳並伊婿王昌年同日死難。"焦氏聞知,放聲大哭。小姐在房聽得哭聲,喚添繡問明來曆。猶恐未真,急差家人在外打聽。眾口相同,但報上並無王昌年同死這話。家人回複小姐,小姐聽了,哭倒在地。添繡極力扶起,隻是大哭。自後,家中整備喪事。
焦氏把家中大小俱打發出去,說道:"老爺已死,家裏養不得閑人。"每日讓小姐自己上灶,從前體麵,一概沒有,小姐無奈,忍氣吞聲,一心指望王昌年凶信未確,待他回來。日裏同添繡做飯,夜間做生活,受苦難言。
一日,焦氏與焦順商量道:"我們一家,止有香雪性子不好,留他在家,日日討氣,如今老子死了,怕他怎麼。我意欲尋一家好主兒,賣他幾十兩銀子,你何不出去訪問。崔姓家族中,見與我女兒攀親,難道有不順從的?就是王昌年那廝,當日尚未行聘禮,他就來也不睬他。"焦順道:"母親所見極是。我就出去尋人家了。"言訖出去。
卻說府中有個財主,姓潘,混名叫做潘一百,因他不甚識字,生性甚頑,人有譏誚他的,就說:"我拚一百銀子與他打官司。"故此人號他做潘一百,平日與焦順極好。那日,焦順走到潘家,說起妹子要攀一好人家,潘一百道:"聞得令妹甚美,我近日喪了敝房,正要繼續,你作成我罷。"焦順道:"你混名叫潘一百,若要成這事,真能拚得一百麼?"老潘忙道:"拚得,拚得,隻求舅爺周旋。"焦順大喜,回家私下與母親說知。焦氏喜出望外,也不要媒人說合,就托焦順擇日行禮。次日,焦順又到潘家,說:"一百之外還要白銀二十兩,送我做媒禮。"老潘應允。遂取出二十兩銀子,送與焦順,說要在本月中擇一吉日,早晨行禮,夜間結親。話說已定,香雪在家,影也不知。外邊的人傳說這事,皆說:"崔家隻顧銀子,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小姐送與這惡人,可惜可惜。"原來老潘做人,慣喜說大話,那崔家聘禮,也不曾行,先各處張揚,以為得意。故此府城內外曉得甚多。
一日,焦順偶站在門外,見街上一簇人,騎了牲口,中間一個美貌少年,衣服華盛,後麵跟隨的,也各整齊,手持名帖,竟向焦順問道:"此間可是征剿陝西崔總爺諱世勳的府麼,我個是陝西李相公,特來進拜。"焦順不知所以,便答道:"我這裏便是。"那個美少年聽說"便是",就下了牲口,踱進門來。焦順手忙腳亂,也無暇看名帖,隻得揖他迸了廳。行禮坐定,那美少年問道:"府上諱世勳的崔總爺與吾兄什麼相稱?"焦順道:"就是先父,不幸在陝中死難。"少年道:"久仰久仰。小弟姓李,祖居陝西,貴處府前開綢緞店的就是舍親。小弟在敝府與令先尊極相好。見他死節,心甚不安。逝日到舍親處,故此特造府進拜,還要請令堂相見,叫小廝請老夫人出來。"原來焦氏是極勢利的,聞知外邊有個富貴家公子,是老崔的相知,急急出來。各相見過,焦氏道:"家門不幸,我老爺戰沒陝中,家事凋零。承相公遠來存問,感之不盡。"李相公道:"崔老伯遭此大難,幸喜伯母清健。家內還有何人?"焦氏指焦順道:"止有這個小兒,裏頭還有個小女,至親隻有四五口。"李相公就喚隨從的送上一包禮,卻是白銀二十兩。焦氏遜謝一番,也就收了,又把老崔的事詢問一會。吃了兩道茶,李相公使辭別而去。
你道這李相公是誰?原來那就是女人師蓮岸,改名白從李的。自從與王昌年別後,走到河南,要照顧昌年的妻子。因前年曾打發人在開封府前開鋪,及到了鋪中,便有人說起潘一百續娶的事。從李大驚,想道:"若崔小姐被繼母逼嫁別人,那昌年便不好了。幸喜聞得潘家尚未行聘,所以急到崔家拜望,要救小姐。恐怕白從李名姓叫熟了有人蹤跡,故改姓了李。看官謹記,李相公又是女大師改名的,不要看花了眼。
當時焦氏送出李相公,進來對焦顧道:"天下有這樣好人,你明早急去回拜,就把帖請他吃酒。"次日,焦順便到綢鋪答拜。白從李迎接人內,敘了寒溫,焦順麵送請帖,邀他吃酒。從李並不推辭,便同焦順過來。焦氏在家整備酒肴,外邊焦順陪了從李吃酒。從李留心哄騙焦順,漸漸話到香雪身上。焦順便說:"舍妹有才標致,近日有一敝友潘家要攀親。"從李道:"小弟一到貴府,就聞得有個潘一百,年紀又老,做人未必穩當,兄何故與他聯姻?"焦順道:"他做人實是不穩當,隻因他家道富饒,使舍妹日後不愁貧困,故此與他聯姻,至今也未曾聘定。"從李道:"若論家業,小弟比那潘家略勝數倍,昔年立意要求淑女,至今尚未有遇。既是令妹才貌雙全,吾兄何不回了潘家,玉成小弟也?"焦順道:"這是極好。但潘家已經麵約聘儀百金、擇吉行禮了,奈何?"從李道:"這個何難,兄隻說令堂占卜不合便了。至若聘僅,弟就送加倍潘家。"焦順是極愛財的,說道:"既承台命,少刻當與家母相商奉複。"從李稱謝,酒罷回去,焦順即人裏麵,對焦氏將李相公求親、願出聘儀加倍潘家,述了一遍。焦氏道:"我如今隻要銀子,他既肯加倍潘家,你就許他。明日你須到潘家,巧言回絕,不要惹他算計。"焦順道:"雖則口約,實未行禮,怕他甚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