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可能成為命運的寵兒,也可能成為犧牲品。我的地盤我做主,問題是哪裏是你的地盤?懵懂的代價是必須要付出的。
實習結束後,緊接著分配通知就下達了,果然是在哪實習就分配在哪裏,我分配在了華北油田第二勘探指揮部泥漿技術管理站。
但是,在泥漿站要想進入好部門,依然需要關係和門路,我沒有。
於是,我被分到了泥漿站的配製車間做了一名配製工,這是一個沒有任何技術,卻很辛苦的崗位,主要是把一袋袋的重晶石粉和褩土粉倒進泥漿池。這是個純體力的勞動,一點不用動腦子,連文盲都可以做的工作。好在這個工作有兩個好處:一是時間短,需要配泥漿就猛幹一會兒,幹完了就可以休息;二是大量裝原料的塑料編織袋,是可以私下處理的,幹完活還能得到幾元賣袋子的錢,也算是一份額外收入。但是,我們每天弄得灰頭土臉的,很讓其他工作崗位的人看不起。
這時候,我們的宿舍已經搬進了樓房。剛來實習的時候雖然還住的平房,但是旁邊有一棟四層樓正在施工中。華北油田總部基地的變化,真的可以用突飛猛進、日新月異來形容。平房時代沒幾年,各單位的樓房已經如雨後春筍般紛紛崛起,這種房屋的不斷變化和更新,其實無疑是一種極大的浪費。之所以在短期內華北油田的房屋連續更新,不是經濟原因,而是跟需不需要艱苦奮鬥的政治形勢有關。石油企業的傳統是因地製宜,因陋就簡,有條件要上,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上。時代不同了,在資金豐裕的情況下依然采用這種做派,反倒有點作秀的味道。
因此,這種現象被有些人諷刺成:有困難要上,沒有困難創造困難也要上。
我雖然對泥漿配製工的工作很不適應,但因為有很多時間,還有外快,這是我比較滿意的。我離開技校後,沒有了圖書館和閱覽室,隻好到書店買書看。自從發表了第一首詩,我寫詩的熱情更高了,那時候剛興起朦朧詩,我整天琢磨著怎樣寫出好詩,怎樣語不驚人死不休。我強迫自己把辛苦且低下的工作當成體驗生活,但麵對一池池翻滾的泥漿,哪裏去尋找詩意和激情呢,也不過是自我安慰,自我排遣而已。
因為老去送稿子的原因,我不但與《華北石油報》副刊編輯楊老師越來越熟,還認識了從中科院古漢語研究所調到報社的牟老師。牟老師是北大著名古漢語教授王力先生的研究生,據說還是王力教授的關門弟子。當時的華北油田,為了能吸引高級知識分子,采用了一個特別的用人政策,隻要是油田需要的人才,不管你老婆孩子在哪裏,是什麼戶口,都可以立即隨礦調來油田。不但解決戶口和住房,有文化的還可以解決工作。用這種辦法,油田吸引來了北京和天津的很多高級知識分子。因為這些人多是農村出身,大學畢業後自己留在了大城市工作,老婆孩子卻進不了城市,很多年的分居,無論從現實還是形象上看,都有諸多的尷尬和無奈。到華北油田工作,雖然必須離開大城市,難免有點委屈自己,但一次性地解決了全家人多年的困難,家裏人終於可以揚眉吐氣地離開農村了,總體看來還是非常值得的。
牟老師利用業餘時間,在機關小學辦了個古漢語夜校學習班,我知道後很高興地參加了。每天晚上我都騎著個自行車去聽課。牟老師就讓我坐在第一排,有時候還幫他做些雜務。牟老師講課時非常投入,甚至陶醉。在學員裏牟老師可能就知道我的名字,他講課時總是以對話的方式讓我回答問題。我以前上學從來沒坐過第一排,也從來沒有被老師這樣重視過,這讓我很興奮,聽課就特別認真,免得讓牟老師失望。每晚結束後,我都推著車子,陪著他走到一個岔路口才分手。因此,我離開夜校總是最晚的。
有一天,我剛和牟老師分手,正想騎上自行車回單位,從樹下走出了一個女孩兒主動跟我說話:解子石,你是哪個單位的啊?你怎麼和牟老師那麼熟啊?
我很奇怪,她怎麼能叫上來我的名字,後來一想肯定是一起聽課的,我坐在第一排,從沒注意過後麵的同學。何況,這個學習班裏的學生不是固定不變的,學員可以自由進出,來不來聽課是沒有人在乎的,沒有花名冊,也不用點名,牟老師完全是在義務地發揮餘熱。
我說:二部的,你是哪個單位的啊?
油田的。
她說的油田指的是華北油田采油指揮部,在基地的南部一帶。采油指揮部下麵分很多個油礦,我隻知道采油四礦在白洋澱裏麵,是從華北油田文藝工作者的詩文,以及繪畫和攝影作品裏看到過那個地方。碧水藍天,荷風葦韻裏,有白色的采油小屋和美麗的采油女工,是我無限向往的一個地方。
華北油田的生產部門主要分三大塊:一是勘探係統,主要是鑽井,以及輔助和保障鑽井的一些單位;二是采油係統,主要負責原油的生產,狹義的理解隻有采油才算是油田,所以她說的油田指的是采油指揮部的下屬單位;再一個就是油建係統了,主要負責油田生產設施的建設,而民用設施的建設,最初是由工程兵部隊負責的,後來工程兵有的撤走了,有的就地轉業成了石油工人,民用建築就成了地方企業爭奪的目標。
那我們離得不遠,你每晚都來聽課嗎?我主動熱情地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