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必須承認,男歡女愛是人類最富活力的部分,像生命一樣,不可遏製不可阻擋。當饑渴的身體彼此相視,彼何凹,此何凸,以凸試凹,其樂滔滔。
我和田苗的幽會,成了每天盼望的東西。彼此的交流也越來越默契,即使在大庭廣眾之中,一個眼神兒,對方都能讀懂。又是一個自習的下午,我斜靠在木椅上,把腳搭在課桌上半仰著看書,田苗望過來時,我的大腳拇指衝著教室後門方向動了一下,她依然讀懂了我的意思,不一會兒就收拾東西離開了,我又待了一會兒也離開了教室,在校園外聚首後,我們騎上車子呼哨一聲揚長而去,那是一種怎樣的感應和默契啊!
那片馥鬱的槐樹林,成了我們真正的伊甸園,我們的天堂。白天複習無聊的時候,我們也會來到這裏,除了愛撫和纏綿外,也一起溫習功課、長談或者沉默。有時一個人枕著書本就在樹林裏睡著了,另一個人就守護著對方任其熟睡。
我們可以談古論今,也可以說東道西,但是有兩個話題卻從不涉及:一個是我倆之間算什麼關係,另一個是各自的往事。這個默契沒有約定,純粹是自然形成的,那就是她不說,我也不問。因為,這兩個話題是沉重和複雜的,不說、不問,不等於不想,但是一想就感覺累。想想都累,要談論它、直麵它,甚至理順和說清它,那將是怎樣的狼藉淩亂,一地雞毛啊。避開和繞過才是最大的智慧,而默契又是怎樣的一種境界啊。僅從這一點上,僅從這種涵養和深度看,我就知道田苗絕不是一個一般出身的人。我要想配得上她,就不能把事情弄俗了,就不能把事情往俗處弄。
在田苗對我的滋潤和澆灌下,我恢複了生命的活力。除了學習,文學協會的工作我也積極地籌劃起來。《小白楊》文學期刊組建了班子,也開始了編輯和製作。學院答應的財力支持,並不是出錢去為我們鉛印,而是讓院辦打字室,用當時最新式的四通打字機和複印機,幫助我們製作期刊。三百本期刊內頁製作完成後,我們非常興奮,但是雜誌封麵卻讓我很矛盾,如果就用黑白畫麵做封麵,實在不上檔次。宿社把我們看作了華北油田學校文學活動的魁首,我們就要拿出一本像樣的刊物。可是,那時候的彩色印刷和製作,還是高不可攀的東西,學校連內文都不肯在工廠鉛印,彩印就更不用去想了,我們隻能自己想辦法。
華北油田當時集中了一批在全國都有影響的版畫家,他們都是從地方文化機構調來的,因為油田能給予他們的創作時間和資金支持要比地方豐厚得多。那些版畫家主要集中在局工會和少年宮,局文協籌備會上我就認識了一個版畫家,我們當時住在一個房間裏,他叫季良,在少年宮教繪畫,原來在一個偏僻省份的教育出版社,主要是為中小學教材畫插圖,調入油田後他專攻木版畫,我們當時聊得很熟。我幹嗎不去找季老師想想辦法呢?我拿了幾本裝訂好的雜誌內頁,去找季老師。他很熱情地接待了我,聽完我的要求後,他沉吟了半晌,說:我可以為你們創作一個封麵,但是套色木版畫的印製非常麻煩。不如用絲網印刷,那就快多了。我說什麼是絲網印刷?他說我們這裏就有一台絲網漏印機,製作的時候,你要帶些學生過來幫我,你就知道了。
我完全不懂繪畫和印刷,但聽到季老師有辦法,高興地連連答應:沒問題,沒問題!不幾天,季老師的畫稿就完成了,是一片璀璨的白樺林,三種顏色套在一起,色彩斑斕,我高興得不知說什麼好。製作是在一個周末的下午,我帶了六個文協的積極分子過來。三百張封麵,三色套印要手工印製九百次。在季老師的指導下,我們幹的認真而興奮,樓道裏晾滿了我們的白樺林。全部完成後,早過了下班時間,我就崔季老師趕緊回家,我們等晾幹收起來再走。季老師跟門衛交代了一下就回家了,我們一直等到九點多才開始收獲成品,收完後十點多,走出少年宮才想到早沒有回學校的班車了,學校離這裏有十幾裏地,這個時間走回去是不現實的。
門衛值班的老師傅可能看出了我們的難處,就說:你給局機關小車隊值班室打個電話試試,他們那裏有值班車,也許能送你們一下。
他一邊說著,一邊指給我看貼在牆上的一張電話號碼表,我按照他的指點打通了電話,裏麵一個粗暴的聲音說:哪裏?
我對著電話謙卑地說:我們是幾個教育學院的學生,在少年宮印完畫才發現誤了班車,回不了學校了……
我正要接著往下訴說,對方打斷了我的話,問:幾個人?
我說:七個。
他說了聲等著,就把電話掛了。我很茫然,難道他真會給我們派車嗎?時間不長,門口有汽車喇叭聲,一輛紅星牌麵包車已經停在門前了。司機還對著我們喊:誰是教育學院的?
我們幾個連聲答應,趕忙上了車。司機把我們送到學校門口,我們還沒來得及說聲謝謝,汽車已掉頭遠去了。我心裏不禁感慨,這就是華北油田,這就是油田人!
雜誌裝訂出來後,轟動了整個學校。一個女美術老師說:手工印製的每一張版畫,在理論上都算是原作,還沒見過這樣豪華、奢侈的雜誌,我要收藏幾本。她的話讓我們的三百本《小白楊》創刊號一搶而光,我們的組織在校園裏更加搶眼。以致中師、幼師專業的應屆生小孩兒們,一遇協會組織的活動,連課都不上了,還對班主任老師振振有詞地說:我們《小白楊》有活動。弄得班主任老師到學院告狀,院長專門找我談話,我才知道那些小孩兒把《小白楊》的活動,看成比上課還要正規的事業了。
和田苗的幽會讓我每天都處在興奮和期待中,我們活動的地點已不限於那片槐樹林,學院周邊僻靜的野景我們都基本熟悉了,有時候在廢棄的窯場,有時候在枝葉濃鬱的果園,有時候是幹涸深邃的溝渠,有時候是花葉起伏的草地。隨著小麥的揚花吐蕊,青蔥的麥田又成了我們最浪漫的快樂老家。時間總是在春夜彌蒙之際,我把自行車放倒在草叢裏,然後我們警覺地走進麥田,我一邊張望四周的動靜,一邊把兩壟麥子像編辮子一樣交次壓倒,一個散發著青草香氣的床鋪就編織成功了,這就是我們鋪天蓋地、華美無比的新房,天地間一對赤誠男女無須語言的對話就開始了。我們也像麥田一樣起伏波動,愛神在天空中飛翔,在大地上遊走,一曲永恒的生命樂章響徹了所有的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