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派男人竟然需要去扮演,這到底是誰的悲哀?
李河川的物語軒西安加盟店在柏樹林一帶開張了,離碑林博物館很近,離他所供職的報社也不是很遠。物語軒的招牌古樸典雅,用大鐵管子勾勒出輪廓,上部是由麻繩固定在中間的一個電影銀幕一樣的招牌,在一片特色小店裏,依然顯得個性十足。
牛哥來西安幫助河川裝修加盟店,就住在我的西安辦事處。夏天過去,我像火雞一樣的紅脖子,才隨著天氣的涼爽漸漸康複了。我們每天從西安的南城牆上走過去,指導工人裝修和裝飾,然後再從城牆上走回來。西安的南城牆是最雄偉的一段,從柏樹林到南院門一帶,正好路過古城的南門,南門是整個西安城的正門,它的甕城最大,廣場也最大,跟鍾鼓樓廣場和新城廣場,構成了西安市的三個市民活動中心。走過這麼多城市,隻有待在西安我才感覺到靈魂的妥帖,甚至無意識地把到西安總是說成回西安,而到別的地方都說成了去。能稱為回的地方一定是和你有特殊關係的,比如趙縣、任丘、石家莊,除了這幾個有家的地方,我唯一使用回字的,就隻有西安了。西安不僅僅是十三朝古都,也不僅僅是漢、唐等大王朝的都城,我認為西安還代表著人類封建文明的最高成就。如果說古希臘代表了奴隸社會的最高文明,美國代表了資本主義社會的最高文明,中國顯然毫無疑問地代表著封建社會的最高文明,而西安正是中國封建文明和文化的集大成者。同時,西安還曾經是一個世界級的國際化大都市,有過這種類似於世界之都地位的城市,人類曆史上也沒有出現過幾個,比如意大利的羅馬,土耳其的君士坦丁堡(現伊斯坦布爾),英國的倫敦,還有現在美國的紐約。
牛哥裝飾物語軒加盟店的靈感和創意,也感染了我。在牛哥的幫助下,我借機把自己的辦事處也做了一番藝術包裝。我買了兩個白布的窗簾,又準備了丙酮顏料,讓牛哥在窗簾上為我做了兩幅畫,一幅畫的是風景,一幅畫的全是醜人。風景我掛在了辦公室裏,醜人就掛在了臥室的窗戶上。我還買了一個西安著名的食品,叫鍋盔,有臉盆那麼大,有辭海那麼厚,其實就是西安八大怪裏“烙餅像鍋蓋”的那種烙餅。鍋盔上發麵的花紋像抽象的臉譜一樣,牛哥又用毛筆描了一下,看起來就更像一個前衛藝術品了,我就用一個兩寸長的大鐵釘,把它訂在了客廳的牆上,誰來了不解釋一下,都不知道那是個什麼東西。當知道那其實就是一張烙餅時,無不目瞪口呆,嘖嘖稱奇。我附近還有一個竹扒市土產市場,那蒸包子用的籠屜裏的草墊兒,編織得非常精美漂亮,我想可能是機器幹的。因為那些草墊隻是籠屜的附屬商品,非常便宜,隻要幾毛錢一個,我就把各種大小不一的草墊兒一樣買了幾十個。賣草墊的老板好奇地問我,您開的什麼包子鋪?竟然需要這麼多種規格。我說,我開的是包子宴。老板眨巴著眼不說話了。
我把那些圓形的草墊,很隨意地釘在了小臥室的四麵牆上。我不知道它們像什麼,總之躺在占去房間三分之二的大床上,那感覺是十分奇妙的。那些草墊餓了像烙餅,渴了像水紋兒,困了像氣泡兒,來了女孩子就成了大團的花朵。這就是我睡覺的洞房,窗簾上還有一大群醜人,用各種眼神怪誕地看著這個小房間。我辦公室的門穿過客廳正對著小臥室的門,我調校望遠鏡和目鏡時,總是打開小屋的燈,把焦點對準小臥室牆上的草墊,這時候那些草墊就成了靶標。裝飾好之後,李咪一來我就把她擁進了臥室,突然打開小房間裏特亮的頂燈,她被嚇了一跳,說你搞得什麼名堂,當她看清四麵牆上的那些圓圈兒時,也驚喜地說你可真能整景兒。她喜歡我的草墊兒裝飾,隻是說不習慣窗簾上的那些醜人,我說有那些醜人襯著,來我床上的女人,都會在瞬間變成美女,醜女變美,美女更美。她說了聲壞蛋,就吊著我的脖子一起倒在了大床上。
我和李咪的關係是盡量瞞著王素素的,如果李咪白天來,我總是提醒她不能露出親密的樣子,因為我們這裏還有小女娃子。天蠍北京公司創辦後,王素素就開始全麵負責西安的工作,我讓她又招了兩個女孩協助她,她們在附近另租了房子。我不在西安的時候是要求王素素住在辦事處的,我在西安的時候,她就去和那兩個女孩一起住。李咪白天來大多是和丁薇薇一起,很多時候河川也在,我相信王素素也許看不懂我們這幾個人的關係。王素素工作幹得一直不錯,處理複雜問題也越來越得體,我確實找對了人,西安總算可以放心了。
有一天,河川又帶了一個女士來,我以為他又換女朋友了。吃飯時才知道,這位女士他也才認識不久,是南方一家製藥企業在西安的業務代表,河川正在爭取她們的廣告。他見這位女士談吐不俗,喜讀書,有文采,甚至聽她說還喜歡在業餘時間搞些文學創作,也算是一個文學愛好者。河川似乎一下子就找到了她的軟肋,就對她說我介紹你認識一個朋友,你們一定會有共同語言的,於是就把她帶到了我這裏。我知道這家夥為了拉廣告,是什麼手段都會用的,他們報社不但每個人都有拉廣告的任務,拉來廣告還有豐厚的提成。這不,這位文學女青年正好撞到了他的槍口上,他又跑到我這裏讓我給他當托兒。這位女士叫吳燕,看到兩位文學老大哥,激動得一直在恭維我們。她說她在西安好久了,一直沒有真正的朋友,她那些醫院的客戶,不是天天琢磨著從她手裏多弄錢,就是想打她的主意,占她的便宜,甚至有的還對她動手動腳,她簡直反感透了。她還說一看我倆就是好人,是非常正派的人,是可以信任、可以放心交往的人,她很榮幸有了我們這兩個真正的好朋友。她的激動是真誠的,高興也是真實的,尤其是她對我倆劈頭蓋臉的表揚,讓我和河川不知所措,都幾乎快不認識自己了。河川衝著我做了個鬼臉,我倆隻好說是啊是啊,你以後就把我們當作親人吧,我們絕不會占你便宜的,你真有眼光,你太有才了,你上輩子一定是個裁縫吧,西安就剩我們這兩個好男人了。
這之後,吳燕就經常到我這裏來玩兒。她是個人奮鬥的典型,農村孩子,大學畢業後,一個人跑到南方,進了這家製藥企業,幾年如一日,兢兢業業,對老板崇拜得五體投地,一說起她們軍人出身的老板,眼裏就閃著淚花。我真的嫉妒南方企業家訓練員工的方法,什麼團隊啊,軍團啊,聽起來很有納粹和武士道的感覺。我國政治上不搞個人崇拜了,個人崇拜反而在一些企業裏盛行起來。吳燕為了這家企業,獻出了近十年的青春,如今三十多歲了,除了工作敬業,精通業務之外,個人問題還沒有蹤影,尤其對男女之事的認識,在我與河川看來,是十分無知和可笑的,簡直還像一個二十多歲的清純少女,心中充滿各種旖旎的幻想。她對愛情的神聖理解,根本不可能成為我和河川獵取的目標。我們和女人相處的智慧,在很大程度上就是要預先發現並及早淘汰掉這樣的女孩,要不然後麵的麻煩可就大了,所謂吃不了兜著走的,往往就是把愛情看得比生命還重的那些傻姑娘。何況是吳燕這樣不屈不撓一意孤行的人,那簡直就是一顆炸彈,我和河川就隻能永遠做她看來十分正派的男人了。
有一天,吳燕竟然帶了個男的來,這讓我很意外。那個男的一看就比她小,她說是她的校友,也是老鄉,是家裏人給介紹的,隻是比她低兩屆,在鄭州一個中學裏教書,已經是教務主任了。看吳燕一副幸福和激動的表情,就知道這個小弟弟一定是她心儀的對象了,為了河川的廣告單,我就趕緊張羅著接待。吃過中午飯,河川才趕來了,晚上河川又接著請客。酒桌上,吳燕說明天他倆想去華山玩一趟,問我倆誰能陪他們一起去。河川首先說沒時間。我說我也沒去過華山,去一趟也可以。河川說他可以為我們找輛車,我們最好明天下午出發,晚上開始爬山,正好天亮到達山頂,才可以看到日出。一聽就知道河川這是行家之言,我們便隻有點頭的份兒了。
第二天,河川果然給我送來了一輛微型麵包車,我想到吳燕他們是一男一女,李咪好些日子不來我這裏了,薇薇說本多又來了西安,我隻能為這個日本鬼子讓路了。想到王素素的一貫表現,我應該對她有所獎賞,就臨時決定帶王素素去華山玩一趟。中午之後,我和王素素開車去接了吳燕他們,就順著西潼公路一直往東開。到達華山腳下,正是黃昏時分,我們把車存好,吃過晚飯,一人帶了兩瓶水,就開始爬山。我脖子上還挎著在南方差點丟掉的賓得相機,王素素可能是第一次出來玩兒,一路上高興得語無倫次,主動幫大家拎著多餘的瓶裝水。剛開始,上山的路上絡繹不絕地都是登山的人,我們就隨著人流慢悠悠地走,反正要走一個晚上,著急不但沒有用,也是不明智的。華山的險我是早有耳聞,所謂泰山天下雄,青城天下幽,黃山天下奇,峨眉天下秀,廬山天下俊,華山天下險。我知道最艱難的攀登還在後麵,要保持好心態,更要保持體力。
一直走到半夜,剛上路時的興致被疲憊和困倦所取代,我們無精打采地走著,連話都懶得說了。天亮前經過了一段奇險的路,兩邊都是深不見底的山澗,好在晚上隻有微弱的天光,不知道兩邊的山澗到底有多深,人工開鑿出來的淺淺台階,人們根本不敢站立行走,大家都一個緊跟著一個,像動物一樣四肢著地,膽大的也隻敢抬起頭來往兩邊看看。我見過令人心驚膽戰的山澗,但那都是一邊是澗,一邊是山,像這樣兩邊都是山澗且呈四十五度以上傾斜的山路我還從來沒見過,甚至沒有想象過還有這樣的地方。那段筆直的山路就像是開鑿在一柄斜放的巨型刀刃上,一邊上一邊還在心裏發愁,這可怎麼下來啊。也許大家都不想示弱,隻管壯著膽子往上爬,就是想不上去恐怕也來不及了,一個人的頭幾乎盯著另一個人的屁股,這時候逆流而下幾乎是不可能的。好在這樣的地方,困倦早被嚇得不知跑到哪裏去了,盯著眼前的台階兒,上去再說。據說有些婦女和兒童上山後不敢下來,就坐在山上哭,最後還得管理部門想辦法。要不華山總出救人的英雄群體,實在是有人被嚇破了膽,手腳癱軟得已經不聽大腦指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