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這個冬天很冷(2 / 3)

談南方、北方,總比談死亡更輕鬆和有趣一些。我說,為什麼啊?北方人喜歡南方的多,南方人喜歡北方的好像並不多!對這樣無關緊要的問題,她似乎也很費思量,她拚命地抽煙,好長時間不說話,煙霧把她的臉都扭曲變形了,她突然說,我父親不是教授,他是個禽獸。

你什麼意思?怎麼能開這種玩笑呢!我聽了她突然冒出來的這句話,驚訝得不知道說什麼好,哪有這樣說自己父親的啊。

她說,真的,他是個禽獸,我小學時他就強奸了我。

我說,啊……

她說,我從來沒跟人說過,連牛哥也不知道。這句話我覺出了寒星兒對我的巨大信任,我今天怎麼也逃不掉寒星兒沉重而苦難的話題,我該怎麼對她有所支撐和安慰呢?我輕輕地拿過她手裏的香煙,在煙灰缸裏狠狠地摁滅了。

我說,寒星兒,你不會是幻覺或者妄想吧,我聽說……

她說,怎麼會呢,他占有了我好幾年,我相信我姐姐也同樣遭遇了這些,她在上海工作後,就再也沒回廣州。

我不能再裝傻,她的話已經再明白不過了,她真的經曆過這樣的事嗎?她真的經曆過這樣的事啊!

我說,他是你的親生父親嗎?

她說,不是親生父親就好了!

我的心靈再也找不到逃跑的出口了,也找不到任何語言。我輕輕地攬過她,把她摟在我的懷裏,她把頭抵在我的胸前,我的下巴壓在她的頭頂上,我慢慢地搖了搖,說,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想這些幹什麼啊。她沒有說話,我也再找不到一句話說,我以為她在哭,可是一直沒有抽泣的聲音。

過了很長時間,她“嚶嚶”地說了一句,人生好冷!

我更緊地抱著她,眼淚忍不住滴落在她的頭發裏,她突然抬起頭來說,我從來不哭,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還掉眼淚了?

我說,我是被煙熏的,人生苦短,我們說點別的吧。

她說,我是人生苦長啊!

看來,我今天是不能說話了,無論如何都逃不出寒星兒的傷感情緒,我不敢往下追問,因為我的心靈好像也忍受不了直麵這些殘酷、無聊和寒冷。又過了好長時間,寒星兒好像平靜如初了。她說你怎麼不說話了?我說我今晚住在你這裏行嗎?她說有什麼不行的,你跟我做伴兒,我還要感謝你呢!

寒星兒像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樣,從櫃子裏取出臥具,就鋪在了厚厚的地毯上,那平靜和自然,就像我倆是一家人。躺下後她關掉了燈,屋裏一下子陷入純黑的狀態,不要說伸手不見五指,我的鼻子挨著她的鼻子都看不到她的眼睛,視覺完全消失了,隻能用觸覺感受彼此的存在,當然還有聽覺,但是她安靜得像一隻睡熟了的貓咪,一點動靜都沒有。

我的手從她的前額開始,一直向下撫摸她,感受她身體的每一個溝溝坎坎,感受那片熱土的底蘊。她熟透的身體,像一個豐盈的果園,我像穿過枝葉的風,讀得如癡如醉;她像一個透明的嬰兒,彈奏她有金屬的清韻汩汩而出,彌漫成一個燦爛的星空,我已無處可逃。

進入她的身體,她就變成了一條極其柔軟的蛇,緊緊地纏繞著我。我讓自己成了另一條蛇,盡量不發出任何聲音。兩條在黑暗中交尾的蛇,隻有肌肉的摩擦和較量,隻有骨骼的對話和探討,隻有血液的交流和溝通,隻有氣場的融彙和互動。

沒有視覺,沒有聽覺,沒有主動和被動,沒有主體和客體,沒有時間和空間的概念,沒有精神和物質的區別。隻有欲望和承受,隻有入侵和接納,隻有耕耘和打開,隻有跋涉和到達。隻有生命在沸騰,隻有快樂在呐喊,隻有細胞在旋轉,隻有靈魂在飛翔。

這是一個熱帶海洋,這是一片碧綠的草場,這是一處繽紛的花園,這是一間華美的殿堂。我們就這樣沉入黑暗,沉入無限,沉入神聖,沉入永恒……

我回到任丘,回到華北油田,天蠍的董事會如期召開了。

仇才主持會議,我的想法還沒有講完,就受到了一連串的質疑,甚至質問。我們不做郵購了,為什麼還要做廣告?學生們沒有錢,為什麼要讚助那些學生團體?品牌是虛的,錢才是實的;你當總經理,就是不停地花錢,隻有花錢的計劃,沒有賺錢的行動。我寄予厚望的仇成也問我,售後服務除了浪費錢有什麼用?你說的那些無形資產,看不見,摸不著,大家分不到錢,無形資產怎麼分?仇才反而沒有說什麼,他隻是說,讓老解說完嘛。

我說,如果不是為了做品牌、做形象、做市場,不是為了發展,不是為了前景和未來,不是為了創建一個有獨特核心競爭力的現代化企業,我們為什麼要去北京呢?北京的費用高、成本高,大家難道不知道嗎!這是一次事關生死的二次創業,就像開飯館,我們不能指望鍋灶還沒有壘好,就要賺錢吧。再說,現代經濟,就是信用經濟;現代化,就是專業化。我們放棄生產,專心做品牌經營和市場網絡,這是商業生態鏈的高端,是一種優勢資源,為了占領有利的市場地位,投入是值得的。貸款是一種很正常的商業行為,建立金融信用也是一個現代企業所必需的,希望董事會能讓我執行完我的第一步計劃。你們都比我有錢,我更在乎我的投資,我不會隨便浪費一分錢的。

我的話,雖然並沒能說服董事們,但是對我的攻擊還是停止了。最終什麼決議也沒有通過,仇才隻是說,到年底看看再說吧!會議就這樣結束了。

這次會議之後,我陷入了迷茫和恐懼之中。我感覺加入天蠍可能是一件愚蠢的事情,根本沒有共同理念和對話基礎的合作,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我和他們使用的好像根本不是一種語言,我的想法和做法,他們不但不能理解,甚至不屑於理解。我寄予希望的仇成,對市場和營銷也是一樣的無知和狹隘,在董事會裏我看不到一點支持和理解的曙光,作為小股東,我這個總經理還怎麼幹下去啊。

但是,我現在還能有什麼辦法呢?

消極的辦法是辭職,退出天蠍公司,隻做一個小股東,誰愛幹誰幹,反正不管賠賺跟著大家走就是了。積極的辦法是調整一些思路,暫時把廣告的投入推遲或者無限期後延,照顧股東的情緒,年前盡量收款,不再尋求貸款和追加投資,把新戰略的腳步放緩一些。

我決定采用積極的辦法。如果說草率地進入天蠍是個錯誤的話,這樣沒有結果、不明不白地離開,可能是個更大的錯誤。仇氏兄弟請我做總經理就是要我做市場的,沒想到他們對市場和營銷的常識,竟然是一無所知,對市場規律和企業管理更是沒有概念。是啊,如果他們都很內行,那我還有什麼用呢,沒想到我像業務員一樣辛勤地布局市場的同時,還要對仇氏兄弟和其他股東進行商業的啟蒙教育。唉!這已經是沒有辦法的事了,誰讓你一腳踏進這趟渾水呢,我隻能盡最大努力進行協調和妥協,首先要在董事會裏獲得某種支持,要不然我前行的每一步都將是困難和無聊的。困難我不怕,難以忍受的是無聊。無聊的是我的辛勤努力、辛苦勞動,以及我的智慧和成就,沒人能夠理解,沒人能夠肯定,更是無人喝彩。相反得到的卻是無端的指責、懷疑和非難。

把痛苦和委屈折疊起來壓在心底,我采取了兩個最積極的步驟:一是盡快催收商場的回款,盡管和各大商場的關係是要好好維護的,但賬期一到不管多少,在不違反協議的前提下,各辦事處都要及時催收。既然貸款和追加投資無望了,有多大鍋做多少飯,就靠這點注冊資金周轉,用時間換市場、換業績吧;二是我能不能用非常手段,迅速賣出一批產品,回籠一筆資金,一方麵可以安慰股東的情緒,另一方麵也能在春節期間的關鍵時期,使廣告費用不至於彈盡糧絕。

迅速賣出一批產品,我是早有構思和準備的,隻是這樣做有一定的副作用,我不想輕易啟動,現在沒有別的辦法,隻好兩害相權取其輕了。

一個是惠州曾先生的科普專賣店開得很順利,除了我們天蠍的產品,他自己又進了一些其他的科普產品,現在已漸入佳境。他無償使用著我們的品牌,如果我們的資金充裕,按協議約定他專賣店的產品都要由我們為他供貨。但是我們沒有資金,隻能允許人家自己進貨,我們的這塊利潤就等於無端流失了。後來曾先生向我要求在東莞開第二家店,我一直沒有同意,因為惠州店隻是一個特例,是我在進行天蠍科普連鎖店的試驗,如果成功,品牌和發展權都屬於我們,而不能讓加盟店自由發展,否則尾大不掉,後果堪憂。但是現在為了獲得資金,我準備向曾先生妥協。

另一個是北京天文館的王先生。本來我們在天文館門前有一個零售代理商,是仇才的一個朋友,從天文館退休後,我們支持他開了一個天文望遠鏡零售店。但這個人是搞技術出身,不但對經商很外行,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他對經商也沒有興趣,甚至公開揚言不屑於和另一家店的王先生進行競爭。天文館前的另一家零售店的老板王先生,是做天文科普教育的,身邊本來就團結了一大批天文愛好者,他的天文望遠鏡銷量很大,可唯獨得不到天蠍的供貨。他以前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得罪了仇才,仇才不但一直不向他供貨,甚至還故意為他設置了對手。我到北京後,王先生托人找到我,要求進一批貨,為了照顧仇才的情緒,我依然沒有答應,我知道我們這樣做是愚蠢的。再說我們有自己的代理商,我支持他就等於支持代理商的競爭對手。但是我現在要改變這種被動局麵,仇才對他的那個朋友隻是一個口頭承諾,我可以不遵守的。正確的選擇是,和強者成為朋友,而不是敵人,我要向王先生供一批他夢寐以求的天蠍牌望遠鏡,哪怕擠垮我們自己的代理人也在所不惜,誰讓他如此不爭氣呢。北京天文館是全國銷售天文望遠鏡最好的地方,我們隻有和強手合作,才能真正擁有這個黃金市場。

這兩個舉措,使我迅速得到了十多萬元的資金,公司的日常費用得到了基本保證。但周轉資金依然緊張,我暫時不再進入新的商場,等資金問題緩解後,再做最後的完善,畢竟離全國市場的基本成型隻有一步之遙了。

一天晚上,我接到西安李河川的電話,他問我牛哥的物語軒商標到底注冊了沒有,他說他通過工商局商廣科的朋友查詢,未見到“物語軒”的注冊商標。我說你查它幹什麼啊?他說牛哥的貨供應得很不及時,並且都是一些粗糙和過時的產品,好貨都供應了北京市場。我說,負責北京市場的寒星兒也在抱怨產品的工藝粗糙,牛哥並不存在厚此薄彼的問題,而是生產管理上有問題,可是這跟注冊商標又有什麼關係呢?河川說他要老是這樣,我就要自己組織貨源了,他沒有注冊商標,我就把“物語軒”的商標搶注了。我說他好像正在申報和辦理之中,已經進入公告期,你恐怕是申報不上的。河川說好吧,我再讓我的朋友查查看。

放下電話,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靜,其實我知道“物語軒”商標是沒有注冊的,因為我曾經問過牛哥,你為什麼不把商標趕緊注冊,他說我公司好幾年連營業執照都沒有,還不是照樣營業,注冊商標有什麼用呢,時間又長,還要花錢。對於物語軒,我的心情一直是很矛盾的,我其實非常佩服牛哥的藝術才華,可他的為人方式和經營管理理念,又使我感到遺憾和痛心。我最初幫他做連鎖店,並不是為了得到他的那點代理費,而是希望進入他的企業,成為他的股東和團隊中的一員。但是,他似乎總是對我懷有戒心,我們的關係也總是若即若離,不冷不熱的。自從他明顯地違背了對我的口頭承諾後,我心中其實對他是有些怨恨的。如今,如果商標被河川搶去,牛哥可就被動了,我所期望與他的合作,也就變得更加不現實。既然牛哥不重視無形資產和知識產權的保護,我何不趕在河川之前注冊這個商標呢,我在告訴河川牛哥正在注冊的時候,潛意識裏也許已經有這個意思了,不然我為什麼要誤導河川呢。如果“物語軒”的商標落到我的手裏,一方麵對牛哥是個保護,另一方麵也可以為今後的合作建立起一定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