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石家莊,這裏是我自己的房子,我最後的據點。
晚上,我約了郭雄過來,他現在和朋友合夥做電腦,幹得很不錯。他說天蠍這樣幹下去會完蛋的,一個名牌被這樣毀掉真是可惜。我說是啊,新疆的貨他們又時有時無,我已經撤出新疆,對他們不抱希望了。郭雄又說,牛哥幹得不錯,物語軒在石家莊的兩個店一直還在,北京又開了好幾個店。我說因為商標的事,牛哥和寒星兒可能對我有點誤會,他說過的話他可能忘記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方便的時候我想把商標還給他,你有機會可以向他說明我的意思。他說好,解哥您下一步打算做什麼呢?我說我先休息一下再說,我可能還要去北京,我現在對傳媒業的興趣越來越大。
回到任丘,回到華北油田,幾年的奔波終於又回來了,帶著一身的疲憊和傷痕。這裏才是我真正的家啊,有我的同事和朋友,有我親密的愛人。玉潤對我外麵的事什麼都不問,好像是一次漫長的出差,終於如期回家了。晚上我抱著她說,我有時間了,我要把我們的房子裝修一下,我要讓你和別的女人過得一樣好。她什麼也不說,流著眼淚抱著我一動不動,她對幸福的感覺和表達,從來都是安靜的。人,雖然有那麼多的欲望和夢想,但真正帶給人幸福的,隻是最基本和最簡單的需求。我們以誌向和理想的名譽,展開轟轟烈烈的追求,反而經常迷失和遺忘了這些基本的需求與基本的幸福。當我們發現的時候,也許已經老了。
玉潤抓著我的手摸她的肚子,說有感覺嗎?我說摸肚子能有什麼感覺呢!她說哎呀,你真笨,我有了,你要做爸爸了。我一下子愣在了那裏,一種幸福感過電一樣傳遍了全身,我三十多歲的人了,是該有個孩子了。玉潤頓時就成了一件名貴的瓷器,我對她身上的一切都變得輕手輕腳的。我把耳朵放在她的肚子上,心中默默地對那個孩子說,我是你爸爸,你讓我從現在起成了一個真正的男人,因為隻有負起責任的男人才是真正的男人,你就是我永遠的責任啊。
接近年底了,我要抓緊把我們的房子裝修出來,迎接家庭的第三個成員。我是懷著虔誠的心情做這件事的,我讓玉潤住回了學校的單身宿舍,我支了張行軍床住在工地上。每天除了不停地買東西,就是看著裝修的工人們幹活兒,也等於在監督他們的施工質量。幸虧有河川給我的三萬元錢,我用當時的最高規格,裝修了我們的小家。當時剛時興竹子地板,那光滑的表麵摸起來就像嬰兒的皮膚,我不惜工本把兩個房間全安裝上了竹子地板,牆上到處都貼滿了紅菊板,裝修好後,家幾乎成了一組簇新的大木箱子。好在我當時就想到了裝修的副作用,選料時寧肯多花錢,我都要環保的。裝修好之後家裏並沒有什麼化學味道,地板都是用新毛巾擦的,清理好之後整個小家油光可鑒,透著富貴氣。我索性又買了全套的新家具和電器,把帶回的三萬元花了個精光。我們搬進去的時候,玉潤已經放寒假了,她的肚子也開始顯形,我就每天陪著她在油田的小區裏散步,她挺著大肚子,像一個威風凜凜的將軍,我的幸福感第一次變得這樣具體和實在。
春節之前,我向朋友借了一輛解放牌雙排座小卡車,把家裏淘汰的舊東西,還有以前宿舍裏的東西整整裝了一車。好一些的家具放在了石家莊的房子裏,大部分東西都拉回趙縣給我弟弟,他在縣城剛蓋的大房子,正需要東西呢。這些東西都跟了我很多年,都是華北油田開發初期的一些東西,地方人是輕易弄不到的,光方管鐵床我就拉回去了四張,看著就不由得想起當年的油田歲月,所以我一件都沒舍得丟掉。我讓弟弟給我專門安排了一間房,我們一家回去時就使用這些老家具。
母親此時已跟著弟弟住了,弟媳婦還得了全縣的孝敬老人獎。附近學校裏的孩子們一到教師節就來弟弟家擦玻璃,因為他們的老師告訴孩子們,這裏住著他們老校長的老師。母親七十多歲了,享受著離休待遇,她是縣裏解放後最早的一批老師,這批人越來越少,母親已經成了老師裏的師祖了。我除了給母親照例帶幾箱紅葡萄酒,最隆重的就是全家在母親身邊的聚會,哥哥一家也都來了,我向全家報告了玉潤懷孕的消息,母親的臉上透著慈祥的笑容。晚上母親休息後,我們哥兒仨又來到相鄰的哥哥家,一邊喝茶一邊聊天,一直到淩晨三點多才休息。
第二天早上,我還要抓緊趕回任丘,弟弟說石黃高速剛通,你走那條路肯定更順。我聽從了弟弟的建議,從京廣高速拐上了石黃高速。
由於睡得晚,早晨起來就八點多了,洗了把臉沒吃早飯就往回趕,輾轉上到石黃高速上已經快中午了。這條由省城石家莊通往海濱城市黃驊港的高速路,平坦寬闊,車輛很少,但是我開的小卡車怎麼也跑不起速度來,中午之後我又渴又困,單調的馬達聲在空曠的高速路上成了催眠曲,一會兒看到接近的護欄就打一把方向,一會兒又有護欄在眼前一閃再急打方向。我知道自己困成這個樣子是很危險的,好在路上幾乎沒有什麼車,我就堅持往前跑。我知道我應該停下來休息一下,但是我又渴又餓又困,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就是停下來也沒法休息,隻能更渴更餓。我大聲地唱歌,困倦被趕走了一些,但很快就又回來了;我給了自己兩個耳光,隻精神了一會兒,兩個眼皮像兩塊磁鐵一樣,又開始往一起吸。我索性打開了車窗,讓冷風呼呼地吹進駕駛室,臉很快就麻木了,困意依然無法驅趕走。停下吧,不,再堅持一會兒,最好能堅持到下了高速,先找點水喝,然後在車裏迷糊一會兒。停下來吧,這種狀態非出事不可,我覺得自己真的要出事了,再堅持一下,再堅持一會兒,停下又能怎麼樣,我太渴了,停下更難受,快下高速了,快下了吧!
正在我極度困倦和饑渴,極度矛盾和痛苦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我迷迷瞪瞪地抓過手機。
哥!她平靜地叫了一聲,我立即就聽出是金馨的聲音。好久沒接到她的電話了,我一激靈,隻有她叫我哥不帶姓氏。
是金馨嗎?
是!
在哪呢?
我還在南京。
你好嗎?好久沒聯係了。
好,我戀愛了,想告訴你一聲兒。
是嗎,那好啊,是哪裏的啊?
是我的研究生同學。
很好,祝賀你!
我掛了。
好!
放下電話,我似乎感到意猶未盡,她就這麼幾句話,不,就一句話,就是告訴我她戀愛了。此外什麼也沒說,她為什麼什麼也沒說呢,她還需要說什麼呢,她不需要說什麼,她什麼也不需要說了。和她中斷關係,不就是為了讓她正常生活,正常戀愛嗎,她如今真的戀愛了,她告訴了我,她專門告訴了我,是為了讓我死心,還是為了讓我放心,顯然是為了讓我放心,因為是我中斷了我們的關係,我對她沒有什麼不死之心,我隻想讓她進入正常的生活軌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因為她叫我哥,不;因為她差點成了我的小姨子,也不是;因為我關心她,為什麼要關心她,還是很牽強。我愛她!這是唯一正確的解釋,我不敢承認,也不願意去麵對,但是我知道這是唯一正確的解釋。
事實證明,一個男人是可以愛好幾個女人的,盡管正統的愛情觀否認這種說法。我愛金馨,卻不能讓她知道,就是為了讓她過自己的生活,愛的方式卻是離開她;我愛金慧,我隻能盡量地多給她性,這是她需要的也是對她重要的;我愛玉潤,我要對她負起責任,是唯一可以公開說愛的地方,可是我也沒說。但是我知道這都是我愛的女人,還有我的初戀吳淑媛,還有田苗。我怎麼會愛這麼多女人呢?可是我真的愛她們!
我一路上胡思亂想,精神亢奮得就像突然換了一個人,困倦和饑渴全無蹤影,剛才的狼狽相好像是20世紀的事情了,我很奇怪,我這是怎麼了。一個電話就能改變這些生理需求和生理狀態嗎,怎麼會這樣呢?小卡車似乎也恢複了精神,一路歡唱著下了高速,路邊有各種飯館兒不斷地閃過,我毫無停車的想法,因為我一點都不渴也不餓了。我想人打了興奮劑是不是就這樣呢,可我有什麼可興奮的呢,僅僅是因為自己愛的一個女人戀愛了嗎?這是什麼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