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2 / 3)

“一時促成終身怨,”許諾頗為感慨地說,“思來,我是沒有辦法,當初就戀錯人了,我知道,弟妹對你很好,知疼知熱,你可要好好待弟妹呀,即使有個一差二錯的,也要擔量著點兒。”

一番話引起了魏思來的同感,他點點頭說:“當然了,就是一天太忙,我有時心裏想著,隻是顧不上,除了協助你外,這回好了,可以多照顧照顧她了。”

許諾連連說:“我讚同,我讚同。”

雁窩島浸油廠大門口,二十幾輛膠輪拖拉機排在門口,高新潮帶頭,擁擠在廠子鐵柵欄門口處。雙手使勁拽門,他身後和旁邊的也和他一起連砸帶拽,呼喊號叫地嚷著:“開門!開門!”

副場長李一農從辦公樓呼呼跑來說:“高新潮,你們要是拉豆子,也得等魏場長回來。”

收發室老劉頭在一旁發怒:“砸壞了門,我找你們賠錢!”

楊堅石怒氣衝衝指著高新潮:“高新潮,你這個渾小子,還像個生產隊長樣嗎?還像個共產黨員樣嗎?”

高新潮輕蔑地說:“老楊頭,你退休了,不該你管的事。”接著使勁喊,“一--二--”他說完邊喊著號子邊使勁推起來,連續幾下,門嘩地被撞開了。

高新潮回頭跳上車啟動起來開到了門口。

這時,楊堅石一拍胸脯,躺在了地上,用手指畫著叫號:“高新潮,你小子有種,從我身上軋過去--”

楊堅石躺在地上堵著門口,讓高新潮一時傻了眼。

魏思來不在家,李一農算是主持工作,要是真的讓高新潮衝進去拉走了豆子,弄成一鍋糊塗賬,應該說不好交差,見楊堅石這麼一躺,高新潮等傻了眼,算是鬆了口氣,他兜裏的手機突然響起來,急忙接起來,臉色異常地應酬著,聽著,點著頭:“噢,噢,噢--”

他聽了好一陣子,周圍的人似乎料到要發生什麼重大事情,他收起手機,喊:“鄉親們,總局組織部來電話說,局黨委已經決定免去魏思來同誌的場長職務,派來了一名新場長,首先就是來處理欠你們大豆款的問題!”

高新潮扯著嗓子問:“派誰來當場長?”

李一農回答:“還不知道,肯定是呱呱叫的……希望大家再忍耐一下。”

眾人交頭接耳,頓時議論得開了鍋。

這時,許諾和魏思來同乘坐著吉普車駛到魏思來家門口旁大路上。

魏思來看看手表說:“許場長,現在這個點兒,局組織部長還到不了,我先到家看看,你到賓館休息一會兒吧,我打個電話,讓經理接待一下。我隨後就去。”其實,這一路上他心裏也不平靜,一直在惦著邱菊,那陣子和她賭了那麼大的氣,這下子,車到了門口,心一下又軟了。再反省自己,是不是說話有過分的地方。

“你回去好好待弟妹,”許諾看出了魏思來的心思,說,“不用了,我也有點事兒。”他看看手表,“咱們就定點到賓館餐廳集合。”

魏思來看看表:“那好,就定在十一點半。”

許諾笑笑,玩笑的口氣說:“思來,你千萬不能發脾氣,可好好哄哄弟妹呀!”

魏思來嘿嘿一笑,跳下了車。

李一農宣布完魏思來被免職的消息,滿以為大家很快就會散去,由於高新潮嗓門大,煽動能力強,人們仍是亂哄哄一片。

“說明白了,”高新潮質問,“李副場長,新場長什麼時候到呀?”

李一農回答:“今天上午就到!”

高新潮叫號:“好,那我們就在這裏等著。”

眾人跟著齊嚷:“對,我們就在這裏等著。”

李一農有些著急地說:“鄉親們,我看你們是不是都先回去,明天再來,或者是聽通知--”

眾人揮拳齊呼:“不行--”

焦永順走到楊堅石跟前把他扶起來:“老場長,走,我扶你回家,千萬要保重身體,別氣壞了。”

楊堅石站起來一挺胸說:“贏了,還生什麼氣,我就不信,高新潮這王八蛋敢從我身上軋過去!”他說完禁不住嘿嘿笑了,焦永順扶著他往家裏走。

楊堅石說:“焦廠長,眼下廠子是困難一些,你可要頂得住呀,和新場長好好說說,趕快想法湊錢,把欠職工的豆款還上。”

焦永順說:“老場長,你就放心吧!”

楊堅石邊走邊說:“焦廠長,我記得和你說過,我當年向局裏要求建這個浸油廠可費老勁了,各個農場都爭著搶著要這個項目,我親自跑農墾部就去了八趟,跟著部長屁股後麵磨蹭,辦公室找不到,我就早晚在他家門口堵,磨破嘴皮講咱雁窩島農場怎麼適合種優質大豆,辦個大點的廠子有條件,最後,部長和我要了可行性論證報告,又派人來考察,才算同意了。”他說著,彎腰咳嗽了幾聲。

焦永順忙哈下腰給楊堅石一邊捶背一邊說:“你放心吧,這些我都知道,老場長,你是不是氣著了?”

楊堅石咳嗽幾聲很快直起腰來說:“沒有,早晨起來的時候就咳嗽,人老了,身體各部件不那麼硬實了,天也有點兒涼了,我覺著有點兒小感冒。”

“老場長,”焦永順說,“我送你上醫院吧?”

楊堅石:“不用,不用,魏場長有話,我有個頭痛腦熱的,醫生隨叫隨到。”

“噢--”焦永順問:“小雪呢?”

楊堅石回答:“去小興安農場浸油廠聯係賣豆子去了。”

焦永順急忙問:“你同意她去?你可要知道,麥芒收的豆子都高價賣給霸王了!”

楊堅石站住,焦急地說:“是嗎?我當時不知道局裏派新場長來解決問題,咱這裏又不兌現款,我就想,隻要不出咱北大荒就行嘛,怎麼知道麥芒把豆子賣給霸王了!你--你馬上幫我打電話讓小雪回來,就說我不同意她把豆子賣給小興安浸油廠了。”

焦永順看楊堅石動肝火了,忙應承說:“好,我先把你送回家。”

楊堅石推開焦永順,命令似的說:“我自己回家,你馬上去打電話叫小雪回來!”

“不,不,不,你感冒了,一個人怎麼行?”焦永順執拗地說:“我送你回家吧。”

楊堅石一跺腳:“我說不用就是不用,快給我去!”

焦永順見楊堅石真的發脾氣了,連忙說:“好吧,老場長,你慢走。”他說完走開了。

楊堅石一揮手:“快,快去,瞧你這廠長混的,堂堂國營企業的大廠長,連個手機都沒混上,還不如我家小雪。”他走出幾步又咳嗽了起來。

焦永順又轉身回來說:“我找夏醫生,讓她給你送點藥吧?”

楊堅石瞧著焦永順說:“可--可也行--行--”

5

小雪開著車左拐右拐,就像捉迷藏一樣,終於堵住了草根坐的出租車,她氣得滿臉通紅,生拉硬扯把他推上了膠輪拖拉機,把駕駛員的位置讓給了草根,草根嘴撅得老高,臉一直陰著駕著膠輪拖拉機猛勁兒開,小雪坐在旁邊被車顛得身體一起一落,也在生悶氣。

小雪身子緊貼車靠背,使勁把著車窗上沿兒一個抓手,沒好氣地問:“你不能慢點兒呀?”

草根撅嘴不吱聲,裝沒聽見,車速反倒更快了。小雪使勁瞪草根一眼,草根故作沒看見。

“草根!”小雪猛拍一下草根的後背,“我和你說話呢,你聾還是啞呀?”

膠輪拖拉機駛進了雁窩島農場場區。草根終於發話了,氣哼哼地說:“我不希望自己聾,也不希望啞,我希望自己瞎,什麼也看不見就好了!”

“你--”小雪氣得兩眼直冒金星,肺都要炸了,她一抬頭,喘口氣,膠輪拖拉機眼瞅就要到家門口了,腦海裏忽地閃出麥芒痛罵自己的場麵,耳邊響起了那刺人的聲音:“你兔子沒長尾巴--隨根兒……”

小雪說:“草根,你去醫院告訴夏醫生,以後少到我家來。”

“我算認識你了!”草根喘口粗氣,“我憑什麼告訴人家夏醫生少到你家來呀?”

小雪說:“就憑是我的家!”

草根說:“也是老場長的家!”

小雪說:“草根,你別給我添亂好不好?”

“你說實話,”草根停下車,“我問你,你到小興安農場是去會許諾,還是去賣大豆?”

小雪生氣了:“我願意幹什麼就幹什麼,你還管著了?!”

草根簡直要怒發衝冠了:“好啊,你個小雪,我是管不著,你不該和我撒謊,這幾年,你不該把我當傻子裝在悶葫蘆裏!”他說完,一噓氣,兩顆大淚珠噙在眼眶裏。

小雪:“草根,你--你說,我怎麼把你裝在悶葫蘆裏了?”

“別問我,”草根更生氣了,“你自己知道!”

小雪:“這麼說,你是說上我當了?”

草根:“你自己想去!”

小雪也被激怒了:“草根,你願意在我家幹你就幹,不願幹就滾--”

草根氣得臉色發青,一縱身跳出駕駛室,沒命地向遠處跑去。

小雪也不知道為什麼一時能說出這種話來,見草根一跑,她像失去什麼似的,頓時,又有點兒自愧了,她跳下車,追著喊:“草--根--”

淒婉的聲音追隨著草根,可是草根頭也不回地跑著,跑著……

6

許諾坐著大吉普走後,魏思來著急地幾大步就到了家門口,使勁一拉抓手,門鎖著,急忙拿出鑰匙打開門進屋一看,令他驚訝,平時整潔的室內變得狼藉一片。他又仔細一看,少了一套行李,又看衣櫃,邱菊的衣服沒了,隻剩下吊死鬼似的衣掛,他又到衛生間一看,牙具也沒了,心裏想邱菊呀邱菊,你怎麼讓牛紅給你灌迷魂湯灌成這個樣子了……

魏思來急忙關上門朝外貿公司走去,隻覺得身子發輕,腿發軟,等進了大門時已經變得汗水淋漓了,他自己也奇怪,平時就是參加勞動再賣力,也沒出這麼多汗,也沒出得這麼快。他剛到樓梯口從二樓下來一位姑娘,這位姑娘笑著打招呼:“魏場長,你好!”

魏思來問:“小馬,邱菊在嗎?”

姑娘轉身指指樓上說:“在辦公室。”

邱菊在辦公室正看文件,聽見魏思來的聲音,急忙插上了門。魏思來噔噔上了小二樓,停在經理室門前擦擦汗,推了推門,緊閉著,他連敲了三下:“砰、砰、砰!”

屋裏沒有應聲,魏思來輕輕喊:“邱菊!邱菊!”

邱菊瞧瞧門,不吱聲。

魏思來又敲門:“我是思來,我是思來。”

邱菊仍無動於衷。

魏思來繼續敲,聲音急促地喊:“邱菊,我是思來呀,我是思來。”

邱菊撲哧一笑,忙憋住自己。

魏思來又敲又喊,大顆的汗珠子從額頭上滾了下來。

7

楊堅石站在窗前,正瞧著醫院的方向,一副心神不寧,著急的樣子。小雪推門進來了,隨著她的腳步聲,手機響了,她看也不看沒好氣兒地關了手機,氣急敗壞地闖進臥室,往床上一趴,嗚嗚哭了起來。

楊堅石隨步追進來問:“小雪,怎麼啦,你怎麼啦?”

小雪不回答,仍在嗚嗚哭。外麵突然傳來敲門聲:“砰、砰、砰。”楊堅石走出臥室,邊走邊對著門外大聲說:“夏醫生,你還敲什麼門呢?請進吧!”門開了,許諾推門進來,楊堅石不禁地一愣。

“老場長,你好。”許諾說,“剛才喊我什麼‘夏醫生’,我是小興安農場的許諾呀!”

小雪趴在床上,側耳聽著,放小了抽泣聲。

楊堅石臉沉了下來:“小興安農場的許場長。”

許諾說:“不是了,我調到咱雁窩島農場來當場長了。”

小雪輕輕推開門,站在門口靜靜地聽著。

楊堅石:“噢,說新調來個場長,原來是你呀!”他說著還是一副突然的樣子。

許諾笑笑:“怎麼,老場長不歡迎嗎?”

楊堅石故作自然,言不由衷地說:“歡--歡迎,當然歡迎了。”楊堅石對許諾在心裏係著個大疙瘩,但,他畢竟是當過場長的人,極力掩飾著自己說,“聽說小興安農場這幾年效益不錯……”

許諾回答:“是,這幾年每年都盈利三千多萬,銀行存款一個多億了。”

楊堅石說:“歡迎是歡迎,不過……”

許諾坐到沙發上,楊堅石也隨即坐下,許諾問:“老場長,不過什麼?你有話請講。”

“你--你--”楊堅石憋不住心裏話了,問:“你怎麼一上任,就到我家來呀?你--”

許諾明白楊堅石的意思,說:“我先到你家來有兩層意思,一是你當過場長,在這裏資力深,威望高,我得先向你來報到;二就是小雪去小興安農場時丟了一條紗巾,我順便送過來--”他說著掏出那條雪花紗巾放在茶幾上,說:“過去的事情,我們就都不要想了,過去就讓它過去吧,我和麥芒過得好好的,聽說小雪的家庭農場也辦得不錯……”

楊堅石打斷許諾的話說:“許場長,不管怎麼的,我有個想法,為了我家太平,為了你家也太平,你來當你的場長,麥芒最好不要搬來……你不要接觸小雪。”

小雪想出去又停住了。她真不知道出去見到許諾該說什麼好。

許諾說:“老場長,我明白,也很理解你的心情。”

楊堅石瞧瞧許諾,想說沒說出什麼來。

許諾氣憤地說:“老場長,聽你的,我不會讓她來的,麥芒確實不像樣子,做得太過分了,這次,小雪本來是去聯係賣大豆,她誤以為是去找我有什麼隱私,又鬧又罵……我是來給小雪道歉的。”

楊堅石不高興地說:“我說小雪怎麼一回來就趴在床上哭呢。”他沉一下臉說,“這樣吧,你幫幫忙,把我和小雪的關係轉走,到別的農場一樣辦家庭農場。”

許諾說:“老場長,我們不能和她一樣。”

楊堅石說:“就是遷就也遷就不了,誰不知道你家這女人是滾刀肉,難纏呀。不管怎麼說,那畢竟是你的媳婦。”

許諾仍然很坦然:“老場長,我實話實說,也不怕你笑話,她不光把我當場長的麵子丟光了,把我當丈夫的尊嚴也剝光了,我幾次要和她離婚,都讓班子裏的人給勸了。也是,咱這地方,人的婚姻觀念還那麼傳統。要是一離婚就像怎麼的似的,這對於當領導的就更難為情了。”

楊堅石低頭聽著,直喘粗氣。小雪站在門口也側耳靜靜地聽著。

許諾終於說出了不想說的話:“這一調整工作,我是下決心和她離婚,一離婚,她再鬧我就鬧不著了。”

“咱們這麼說吧--”楊堅石說,“你來好好當你的場長,我們歡迎。就是離了婚,也不要和我家小雪來往,特別是不要到我們家來,別讓人家說出閑話來。”

許諾一愣,想說什麼,咂了兩下嘴,沒說出來。

8

雁窩島農場醫院,還是建場初收的那幢飛機式的房子,進大門左邊是掛號室,醫診室,右側是藥房和住院部。夏柳在左側的門診室裏正埋頭給一位患者聽診,開藥方,沒發現草根走進來站在一旁撅著嘴在賭氣,她目送患者一走才發現了草根,問:“草根,怎麼啦?”

草根歎口氣說:“唉--”

夏柳:“快請坐,哪裏不舒服?”

草根還不吱聲。

夏柳接著問:“那你到我這裏做什麼來了?”

草根又歎了口氣,還是不吱聲,撅嘴。

夏柳站起來:“草根,和誰慪氣了?”

草根還是不吱聲。

夏柳:“小雪呢?”

草根:“不知道。”

“喂--”夏柳笑了,“我說草根,準是和小雪鬧意見了?”草根仍是不吱聲,夏柳繼續說,“你既然對小雪有意,就別這麼和她真慪氣,小雪那姑娘心地善良,辦這麼大個家庭農場也不容易,有時候心煩,發點小脾氣,你就讓著她點兒,男人嘛。”

“這和男人女人沒關係,我根本沒有男子漢大丈夫的氣味兒。”草根發泄地說,“唉,人家是場長,是老板,我是她手下打工的。”

夏柳用開藥方的筆尾敲敲桌子說:“草根,我可不這麼看,你可不是一般打工的。農大的大學畢業生,小雪高薪聘的你,再說,這幾年小雪的家庭農場辦得這麼興旺,還不多虧你呀!裏裏外外,又當工人,又當農技師,還當司機。人家都說--”

草根:“說什麼?”

夏柳:“說你有心眼,給小雪家打工是假,奔小雪這個意中人是真。”

“是也罷,不是也罷。”草根說,“不管我怎麼的,已經不可能了,小雪她舊情複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