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繼續說呀,”許諾懇求的口吻說,“吳局長,你說,不說出來我倒納悶……”
吳新華:“還說你男女生活作風問題……”
許諾一拍桌子:“豈有此理!吳局長,可以說,去賓館吃飯我按月交夥食費,我弟弟的事情也是事有來因呀,和小雪……”他有些說不下去了,停停又說,“不管群眾怎麼反映,組織上應該有個數,可以派人去查嘛!”
吳新華說:“許諾同誌,冷靜,要冷靜嘛。”
許諾說:“吳局長,你放心,我氣憤歸氣憤,會正確對待的。”
吳新華說:“我知道你會正確對待的,剛才表現的就不夠冷靜。”
許諾低下頭,不吱聲了,停了停又說:“如果沒有別的事,我就回去了。”
吳新華站起來握手:“好吧。”
這時,劉風耀拿著文件夾走進來:“吳局長,加急電報。”
許諾打招呼:“吳局長,我走了。”
吳新華說:“風耀,你幫我送許諾同誌。”
劉風耀說:“好。”
許諾說:“不用,不用。”他剛走到門外,吳新華追到門口:“許諾同誌,慢走,”他抖抖手裏的電報說,“國家大豆振興計劃領導小組五名同誌明天就要到了,主要是考察你那裏,你抓緊回去準備準備。”
許諾高興地說:“沒問題,我一定彙報好。”
劉風耀把許諾送到樓下,瞧著他上了車。許諾擺擺手,大吉普車疾馳而去。許諾一上車,就閉上了眼睛,身子緊靠車座後背。大吉普車行駛到公共汽車站時,司機一回頭說:“場長,小雪--”
許諾睜開眼挺起身來問:“在哪兒?”
司機臉一斜說:“在等車呢,捎著她吧?”
許諾朝司機點了點頭,車停後倒了一下,許諾推開車門問:“小雪,回雁窩島嗎?”
小雪回答:“是。”
“順路,”許諾說,“上車吧。”
小雪上了車,吉普車又繼續行駛起來。
許諾漫不經心地說:“還是小秦眼睛好使,看見了你。”
小雪對司機說:“謝謝秦師傅。”
車疾馳起來,許諾問:“老場長的病怎麼樣?”
小雪說:“發現得早,醫生說能夠治好。”
許諾略一沉思:“我應該去看望二下老場長。”
小雪說:“別去了。”
許諾突然醒悟似的說:“我明白了。”
小雪突然籲口氣說:“秦師傅,停車。”
許諾問:“什麼事?”
小秦把車停到了路右側邊上,小雪推開車門邊下車邊說:“我還是坐大客回去吧。”
小雪站在車門口,招招手說:“不坐了,這樣可以少惹是非。”
小雪下車後,沒有去汽車站的方向,有意向一條農田小路走去,走幾步還回頭瞧瞧許諾。這些,許諾都看在了眼裏。他猶豫一下,跳下車,追了上去。
倆人並肩走著,小雪低著頭慢慢走著說:“我現在太尷尬了。”
許諾說:“我知道。”
小雪歎口氣:“我真不知道該怎麼麵對你了--”
許諾說:“該怎麼麵對就怎麼麵對嘛!”
小雪說:“不那麼容易。拿你當場長,支持你工作吧,趕上你們吵吵要離婚,有人又把我們過去的事情聯在一起了。草根又好個不理解……”
許諾說:“是,我理解,這就叫尷尬。尷尬麵前就容易衝動,衝動麵前就容易做出不冷靜的事情,我會注意的。”
小雪站住:“我做出不冷靜的事情了嗎?”
許諾說:“我是說我自己。”
小雪瞧瞧許諾,轉過臉去,搖了搖頭,繼續慢慢地走著。
許諾說:“當年,你爸爸一幹預,你毅然放棄留城留校的機會返回了雁窩島,我尷尬和衝動中盲目與麥芒結了婚……我現在離婚,絕不是……”
“我知道,你不是為了我,可是,有人會往這上想。”小雪有些難為情,“不說這個。”
小雪說:“有件事情很過意不去,想請你諒解。”
許諾問:“什麼事?”
小雪說:“夏醫生用我的手機讓我爸爸和你通話時,我忽視了我爸爸對你的介意。”
“是啊,”許諾笑笑說:“我也忽視了應該聽到你的聲音再說話。沒關係,對待老場長這代人,我不介意。”
小雪斜眼瞧著許諾:“生活在這個環境裏,你不介意是不對的。”
許諾說:“我的意思是不太介意。”他說完歎了口氣。
小雪放慢了腳步:“你是不是一直在責怪我的不堅定?”
許諾抬頭,瞧著蔚藍的天空說:“不,已經過去的事情就讓它過去吧。”
小雪似乎受到了觸動:“這麼說,我應該謝謝你的寬容。”
許諾仍然瞧著天空:“不客氣。”
一輛裝滿大豆的膠輪拖拉機迎麵開來,路很窄,許諾拽一把小雪,躲到了路的最邊上。許諾停住腳步喊:“老鄉--這豆子是要往哪裏送呀?”
老鄉探出車廂回答:“想先放一放。聽說雁窩島浸油廠出價不錯,我原打算往那裏送,今天又有人傳來消息,說是霸王集團的價格更好,誰的價好就交給誰呀--”
許諾招招手:“對,應該這樣。”他說完又繼續往前走。
許諾說:“小雪,艾爾茲和牛紅又在挑鬥大豆市場。我們能在這次期貨中穩紮穩打,就是再提點兒價也不在乎了。”
小雪說:“許諾同誌,有件事我還沒來得及和你說。我很納悶兒,艾爾茲當時為什麼敢買那麼多大豆期貨,之後又往外拋。如果一旦拋不出去,他也要落個損失慘重嘛!”
許諾站住:“是啊,我也在想這個問題。”
小雪說:“我讓駐美大使館的陳凱同誌給我認真谘詢了,你了解嗎?”
許諾回答:“因為不想和這筆買賣打交道,我也沒動腦筋去了解。我想是想了,不多,請講。”
小雪問:“能不能說一說,你怎麼想的?”
許諾一擰眉頭:“很有可能賣期貨的和艾爾茲是一家。”
小雪驚奇地站住:“許,許老--師--”她話說出去,臉有些紅了,忙改口,“不,許諾同誌,你太精明了!”
小雪鎮靜一下,站穩腳跟說:“對不起,你這番話,我就像又回到了大學校園裏。我們一起散步,聽你講東論西時的情形,所以禁不住又喊了一聲老師。”
“噢,我看你也是像騰雲駕霧了。”許諾問:“小雪,你和草根到底相處到什麼程度了?”
小雪低著頭,語氣沉重:“沒有山盟海誓,也沒有婚姻方麵的約定。草根人好、聰明,他對我的感情就像一潭清水,很清亮很清亮的。”
“噢。”許諾像是自語:“是這樣。”
小雪瞧瞧許諾:“公共汽車來了,我要去趕車了,再見。”她說完撒開步朝公共汽車站跑去。許諾瞧著她跑著跑著,一直瞧著她上了公共汽車。
6
雁窩島農場浸油廠門口掛著大幅橫額,紅底白字寫著:熱烈歡迎農墾部大豆振興計劃考察組來我廠檢查指導工作。許諾和焦永順等站在門口,兩輛轎車停在門口後,吳新華先下,調查組五人先後下了車。
吳新華向許諾介紹:“許諾同誌,這是考察組的組長,農墾部經濟師唐誌新同誌……”
許諾上前握著唐誌新的手,激動地說:“歡迎,歡迎!”
吳新華邊與調查組長唐誌新說著,走進了浸油廠。他們先後參觀了榨油車間、庫房,然後提出要參觀一下家庭農場,焦永順提議,把他們領到了小雪家庭農場的試驗室。這是和小雪家住宅連在一起的一幢三間房,十多個木槽子裏麵長著高低不齊綠茵茵的豆苗,二十多個瓶子裏裝滿著圓形的、橢圓形的各種大豆。
馬老大撫摸著一個木槽裏的豆苗,又摸另一個槽裏的豆苗,高興地說:“草根、思來,成功了!”
吳新華一步跨進,後麵跟著五名調查組的同誌,接話:“草根,這麼高興,什麼成功了?”
魏思來在一旁說:“吳局長,是馬師傅多年研究的大豆高產課題。他加入了小雪家庭農場以後,草根又出了些主意,研究成功了。‘黑土根留’農藥施用後,既可以做肥料,又可以重茬種大豆,從目前形勢看不會減產!”
馬老大手指下一個木槽,唐誌新一大步走近木槽細看,沒等說什麼,魏思來說:“請看,這就是用種過玉米的土壤種出的豆苗。”然後又指指另一個木槽說,“這是大豆重茬土施上黑土根留藥粉長出的豆苗。”
唐誌新高興地說:“許場長,解決大豆重茬問題,是部裏,也是我多年研究關注的課題。沒想到能在一個家庭農場的試驗室裏解決了,這兩位--”
草根帶有諷刺的味道:“這都是許場長領導得好啊。”
調查組其他四人都讚歎不已,圍上來觀看。
許諾斜一眼草根,然後對唐誌新說:“群眾最有首創精神,我真沒做什麼。你看,這事兒幹的,唐總,我還沒來得及向你介紹。”他指指魏思來說,“這是辭去場長職務,不再當幹部,要把家庭農場做大做強的魏思來同誌。”然後又指指草根,“大學畢業後就在小雪家庭農場工作的大學生,叫草根。”他接著指指馬老大,“原是我們農場的農業技術員。”
唐誌新上去與馬老大握手:“你是不是--”他想了想說,“大約是八十年代初期,報紙上介紹過的北大荒農業土專家呀?”
魏思來說:“是,是,是他。”
馬老大一仰臉,緊閉的眼睛直抽搐:“你是--”
許諾歉意的口氣說:“這事兒幹的,我忘了介紹了。”他指指唐誌新說,“這是農墾部派來的大豆振興計劃調查組組長,咱們農墾部的總經濟師--唐誌新同誌。”又指指旁邊幾位說,“這是隨從唐總的調查組成員。”
魏思來等一聽鼓起掌來。
馬老大眨眨略能看見點影兒的眼睛說:“歡迎你們呀,歡迎!聽說你們來,我們正抓緊努力,多種大豆,種好大豆,建設好基地,支持龍頭企業建設!”
唐誌新握著馬老大的手,有些激動:“你雙目失明,還在為我們的大豆振興事業作貢獻,太使我們受感動了!請你整理一下黑土根留菌的科研報告,我回去向部裏領導彙報,可以給你些支持,可能的話,首先在東北地區推廣這一技術,擴大大豆種植麵積,解決我們求大於產的問題。”
靠唐誌新身邊站著的一名調查組成員說:“唐總、太好了,最好是我們現在就帶著。”
吳新華和唐誌新一前一後走出實驗室,其他人也隨著走了出去。
許諾故意落在門口,對草根說:“草根,為什麼要把簡單的事情搞複雜呢?”
草根沒好氣地說:“我看你本身就很複雜!”
許諾長籲一口氣:“草根,你呀,你呀。”他說完急忙去追眾人。
7
雁窩島農場附近的樺樹村內,一條寬敞的中心大街兩旁是排列比較規則的農民住房,有磚瓦房、有土坯房,看起來都很現代化。路中段左邊停放著兩輛東風大卡車,卡車旁邊是一個大地秤。十多戶農民有背著麻袋來的,抬著麻袋來的,開小蹦蹦車來的,都來興致勃勃地賣黃豆。一農民和另一農民碰頭了,打招呼:“賣吧,不能再壓囤了,雁窩島浸油廠給到天價了。”另一個說:“是啊,我家等錢花。”
兩輛大卡車中,其中一輛大卡車裏已經裝滿了金燦燦的大豆。浸油廠的趙貴林和五六個收豆人員幹得滿頭大汗,過秤的過秤,付款的付款,看豆子的看豆子。
往這邊來的公路上,一輛大卡車的駕駛室裏坐著牛紅和高新潮。
高新潮說:“嫂子,我看出來了,艾爾茲老板就是和許諾對著幹!”
“我說新潮呀,”牛紅嗔怪地說,“你一說就有股子鄉下野性勁兒,什麼對著幹,這叫市場競爭。”
高新潮嘿嘿笑:“嫂子,今天到哪去爭呀?”
牛紅指指前麵:“到樺樹村,聽說那裏是有名的大豆產區。”
高新潮問:“就是我們雁窩島農場旁邊那個樺樹村吧?”
牛紅說:“沒錯。”
高新潮神采飛揚地說:“那裏豆子好,我知道,有幾個種大豆大戶,去年還是在八隊買的種子呢。”
牛紅高興地說:“那更好了,到那裏咱們先雇幾個幫工,我負責驗質付款,你負責上秤。艾爾茲老板說了,對我們進行核算時,運費可以折半兒算。”
高新潮說:“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美國老板很會算計。”
牛紅突然哈哈大笑:“許諾呀許諾……”司機見牛紅發瘋似的笑喊,把著方向盤側臉瞧了一眼,露出了奇怪的神色。一時沒把住舵,車滑到了路邊上,急忙打舵上了右側正線,很快進了樺樹村。
牛紅瞧著前方說:“你們看,前麵好像是收大豆的。”
高新潮欠起身子往外瞧瞧:“是,是收大豆的。”
汽車漸近,前麵傳來了嘈雜的聲音,清晰地聽見有人在喊:“收大豆嘍--”
“怪了!”高新潮瞪眼瞧著前麵說:“他媽的,真是冤家路窄,雁窩島浸油廠的……”
牛紅探著身子往前瞧:“誰在那裏領著收,有沒有許諾、焦永順?”
高新潮細瞧瞧搖搖頭:“都沒有,一個小蟲蟲--車間主任趙貴林。”
牛紅命令似的說:“停車!”
大卡車一停,牛紅打頭,高新潮、司機先後跳下車。牛紅說:“把地秤抬下來。”
幾個人在抬秤,牛紅大喊:“收--大--豆--嘍!”
趙貴林對身邊的一名職工說:“又是牛紅,還有高新潮,是不是要來搗亂呀?”
那工人憤憤地說:“他媽的,像是來搗亂!”
這時,趙貴林等人都停了手裏收大豆的活兒,一起往牛紅那裏瞧著。牛紅大喊:“收大豆、收大豆--嘍,一塊兩毛二一斤,不扣水分--”
十多名賣大豆的農民呼啦向牛紅那邊跑去,高個子農民問牛紅:“老板,真的一塊兩毛二一斤,不扣水分?”
高新潮亮著嗓門兒回答:“那還假了,現錢現貨!”又有十多名農民急忙從趙貴林豆攤跟前往牛紅這邊開車的開車,抬麻袋的抬麻袋。趙貴林急了,大喊:“從現在開始一塊兩毛三一斤,不扣水分!”聽到喊聲的農民又要往回返。牛紅又大喊:“我出一塊兩毛四分一斤!”
高新潮說:“嫂子,出這個價咱就賠了!”
牛紅瞪眼瞧著趙貴林那邊,咬咬牙:“寧肯賠,也要把豆子收回去,一定要打打他們的威風!回去說明白了,董事長會給補助的。”
趙貴林聽到牛紅的喊聲,帶領三四個人一派怒氣衝衝的架勢,衝著牛紅幾個人飛快地跑來。
“嫂子--”高新潮說:“不好,趙貴林這家夥要來找事兒!”
牛紅說:“不怕,這不是在他們雁窩島的一畝三分地上……”她說是說,心裏也有點兒發毛了,推了一下高新潮說:“新潮,快打手機,讓李為奇、張喜耀、閔永生他們火速趕來。他們不是想去霸王公司嗎,那地方不是白去的,立功的時候到了。”
高新潮掏出手機打電話:“喂,喂……對……快……快……”
趙貴林帶著三四個人跑得很急,趕到牛紅跟前剛要站住,就像猛刹車不穩,身子往前搖晃了一下,沒等站穩腳跟就指著牛紅:“我說牛經理,你是不是挑事兒,有意和我們過不去呀?”
牛紅雙手一掐腰:“這市場經濟,願買願賣,我們出高價,你也出呀!”
趙貴林怒氣衝衝地說:“好,咱們就在這裏見一回高低,我出一塊兩毛五分……”
牛紅不示弱:“我出一塊兩毛六分!”
趙貴林又加碼:“我出一塊三!”
牛紅更來勁了:“我出一塊四!”
趙貴林向牛紅邁進一步咄咄逼人地說:“好,牛經理,我輸了!”他回首對身邊的人說:“來,服務到家,把咱們那邊收的那一車大豆拉過來,一塊四毛一斤都賣給她!”
趙貴林話音剛落,隨來的幾名工人忽地朝裝滿大豆的大卡車跑去。
牛紅說:“我不要你的,專收農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