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麥芒隱住進這個小旅店後簡直是度日如年,壓抑和沉悶緊緊包裹著她,她實在憋忍不住了,早早起來,處處躲著迎麵的來人,溜到小旅店不遠的一個小早市上。她買了一些吃的便往回走,路過一個報攤,一名報童懷裏抱著,手上抖著一張《法院報》在大喊:“新聞,新聞,霸王賺大錢,麥芒倒賣大豆期貨坑人逃跑……”麥芒聽了一愣,報童又傳來更響的叫賣聲:“場長丈夫許諾公告離婚……”
麥芒四處撒摸一眼,見沒有熟人,塞給報童五毛錢,拿走一張報紙,急匆匆離去。這時,不遠處,五六個人從一個小飯館吃完飯出來,其中一個走在前頭的看到了麥芒的側臉,手一指說:“好像是麥芒。”
那幾個人一聽,一窩蜂似的追了上去。
麥芒拐進一胡同進了小旅店。
麥芒慌慌張張跑回小旅店,進了房間,鎖好門,把買的東西往小床頭櫃上一扔,一行巨大的黑體標題映人了她的眼簾:“離婚起訴公示送達”她又往下看下去,“雁窩島農場許諾向北大荒法院起訴,與麥芒離婚,請麥芒於兩個月內來本院應訴,逾期不到,法院自行判決。”
麥芒怕看錯,又看了一遍,咬咬牙自言自語地說:“許諾呀許諾,你好狠心呀,看來你真的要蹬掉老娘了。”她懶洋洋往床上仰臉一躺閉上了眼睛,眼淚禁不住從閉著的眼角處溢了出來。
麥芒躺了一會兒,坐起來掏出手機摁完鍵子,聽到對方聲音後說:“喂--,紅妹呀,我是你麥姐,你給我送點錢來吧。”
牛紅一聽是麥芒,溜出送許諾的人群,躲到一邊酸溜溜地說:“我說麥姐呀,我雖然手頭不緊,可是這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呀。才給你錢幾天呀,你也得省點兒花吧……”
麥芒忍不住了說:“我不要你的,你--你--你不是說賣的期貨裏有我的份子嗎?我不是要你的,是要我那份兒呀!”
牛紅橫裏橫氣地說:“有合同嗎?”
麥芒一聽火了:“牛紅,你太坑人了吧?”
牛紅反問:“你說什麼?!麥姐呀,話怎麼能這麼說呢,我對你夠仁至義盡的了吧!”
麥芒憤慨起來:“我--我--,牛紅,我的家庭,我的浸油廠都斷送在你的手裏了。我,我要告你!”她有些聲嘶力竭地了,“我要--告--你--”
牛紅冷靜下來說:“麥姐,你--冷靜一點,等有時間,我和你細談。”
這時,外麵傳來咚咚咚敲門聲,摻雜著五六個人的狂喊聲:“麥芒,開門!開門!我們看見你了!”
麥芒一愣,一顫抖,手機掉到了地上。
門外喊聲更響了:“麥芒,你不用躲,跑不了了,我們看見你了!快開門!”
門外喊聲:“你騙我們買期貨,快開門--”
門外喊聲:“你要是領我們能找到艾爾茲,就沒你的事兒了!”
門口這五六個人這麼又敲又喊,把小小旅店吵得像翻了天似的。女服務員走來說:“你們幹什麼?要是找人小點聲不行嗎,影響別人呀!”
剛敲完門的人說:“服務員同誌,給我們開門吧,裏邊住的麥芒是個大騙子。”
女服務員奇怪地問:“大騙子?你們有什麼證據,住在我這裏就是我們的客人,我們有義務保護!”
那人抖抖手裏的報紙說:“你看!”
女服務員掃一眼說:“不行,這不足為證。你們找公安局來吧。”
麥芒在屋裏,耳朵貼著門,緊張地側身聽著。
那人氣憤地說:“找就找,我們到雁窩島農場去了,那裏公安局正派人到處抓她呢。不光這個,她還製造車禍有意陷害傷人……”
五六個人竟一起又敲門:“麥芒,你躲不過去了,開開門咱們好說好商量。臨海市政府說管不了,你陪我們找美國老板要錢去--”
麥芒耳邊響起了牛紅的聲音:“你有合同嗎?”
麥芒猶豫著,剛想伸手開門,又縮了回去,他們連敲帶撞門,看樣子服務員是製止不住了。
女服務員急了:“把門撞壞了,要賠的!”
大個子說:“我們的老本都搭進去了,還怕你們這一個門!”
麥芒顫抖起來,鎮靜一下,從小包裏掏出一小瓶前幾天就準備好的敵敵畏藥水,咕嚕嚕喝了進去,躺在了地上。
外麵繼續撞門,敲門,大呼大叫。女服務員無可奈何地說:“停,停,來,我先給你們說說。”
女服務員這麼一說,他們才停了下來。女服務員對著門說:“麥女士,我是服務員,你就開開吧。真像他們說的,你躲也躲不了了,想個辦法,聽他們這麼一說,況且也不是你的事情,你就陪他們找去嘛……”女服務員停停,靜靜地,沒有回音,女服務員說,“我要開門了,你和他們好好說說吧,怎麼樣?”
裏邊還是沒有應聲,女服務員又喊:“麥女士,怎麼樣?你倒說話呀!”
女服務員開門,一幅可怕的慘景出現了:麥芒躺在地上,嘴裏吐白沫。敵敵畏瓶子在地上扔著。
女服務員驚慌地大喊:“不--好--了--”她慌忙跑走,到櫃台摸起電話:“110--110--110--”
大個子上去摸摸麥芒的脈:“快,快打電話,要急救車,快--”
女服務員已經打通了牛紅的手機,慌慌張張地說:“牛總,你介紹來的客人服毒了,救護車拉到市醫院了。”
牛紅好像知道麥芒服毒,習以為常的樣子,不冷不熱地說:“我去又能管什麼用啊?”
女服務員不高興了:“話怎麼能這麼說呢。你介紹來的客人,說要在這裏多住一段,房費早就不夠了。你不去,誰也不認識這個麥芒呀,住院需要交押金的。”
牛紅說:“押金,我們也不怎麼熟悉,我沒這個義務吧!”
女服務員大喊:“牛總,牛--總--”
牛紅不耐煩地說:“我告訴你個手機號,你找她丈夫,13902184579.”
牛紅說完,把手機關了。
女服務員撥打牛紅給的手機號,對方關機。這個號確實是許諾的,許諾正在浸油廠旁那邊荒地上主持北大荒豆業集團新廠址開工儀式。女服務員生氣地一摔電話,氣呼呼進了經理室裏說:“經理,你讓我找牛紅,牛紅讓我找這個麥芒的丈夫。可是,怎麼打也打不通,他們是不是都是怕花錢躲著呀。那樣,我們也不管了,愛怎麼的就怎麼的。”
經理說:“別著急,不會沒人管,人命關天,我們先把住院費墊上,實在不行,還有民政嘛。”
牛紅關了手機,來到了艾爾茲的辦公室,艾爾茲正伏案精心地看一份資料。
牛紅走到跟前說:“董事長,總是這麼忙。”
艾爾茲抬起頭:“我的牛副總,不忙怎麼行啊。你們國家農墾部出台了大豆振興計劃,大大地支持雁窩島浸油廠改造、擴建,要向我針鋒相對地挑戰了,我有壓力呀--”
牛紅笑笑,用冷蔑的口氣說:“董事長,不管是實力還是科學技術,以及經營之道,他們怎麼能挑戰得過你呢?”
艾爾茲站起來,搖搖頭,聳聳肩說:“不對,不對,我打電話谘詢美國的中國問題專家了,他們告誡我千萬不可忽視中國人的力量。美國官方對我這樣的企業進入中國市場當然會給予支持,不過那是有限的,因為這是我個人的資本。共產黨支持雁窩島浸油廠是無量的,它的實力是共產黨的社會主義呀!這是我決定來投資時,一直猶豫的,擔心的問題,終於要發生了。”
牛紅說:“董事長,你不是常說,你有國際市場嘛,深加工,附加值高。那雁窩島我知道,不過是出點豆粕和豆油。”
艾爾茲說:“你說的倒是我的一個重要優勢。他們既然這麼大力度,提出要建新型的大豆深加工龍頭企業,也不會想不到大豆深加工,所以我要成立尖端科研所!”
牛紅說:“董事長說的太鼓舞人心了,這方麵他們肯定不是你的個兒。董事長,有一個問題,你先幫我招架招架。那個麥芒一服毒,那些要買期貨的可能都來鬧我,怎麼辦呢?”
艾爾茲不耐煩地說:“找你你就管嗎,快快快,讓他們去找麥芒,你讓我冷靜冷靜……”
牛紅說:“董事長,麥芒不是服毒了嘛!”
艾爾茲說:“你和我不要談這個問題,我正在讀一份大豆深加工的資料,讓我清靜一點兒。”
牛紅隻好訕訕地走了。
2
夜深人靜,小雪躺在床上,昏暗的燈光下,她翻來覆去怎麼也不能入睡。一會兒她又輾轉仰臥,索性不睡了,頭枕著相扣的雙手,緊閉著雙眼,回憶著一件件往事。
與此同時,草根在旁邊臥室裏也翻來覆去沒有入睡。他悄悄起身打開門,悄悄走到小雪臥室門口,貼耳聽聽,沒有動靜,又悄悄回到臥室,打開燈,坐在桌前寫起來:
小雪姐:我有些心裏話,幾次到嘴邊卻說不出口,因為我是一個在愛情上經受不住當麵被拒絕的人,隻能寫在紙上,請你原諒。這些天,我的心情又高興,又矛盾。高興的是,魏思來告訴我,許諾絕不會打你的主意,按我的感覺和判斷,你的愛情也應該屬於我;一次次新的感覺又在衝擊著我,給我的感覺,你仍然眷戀著許諾……
小雪突然一骨碌坐起來,穿雙淺紅色拖鞋下地,對照鏡子理理頭發,穿著三角褲衩,隻戴乳罩,大步走到草根臥室門前。
門被推開了。草根驚呆了:“小雪姐,你--”
“愣著幹什麼,”小雪瞧著草根說,“草根,來,躺下,我有話和你說!”她說完,自己先躺進了草根的被窩,草根還是不動。小雪有點急了,“草根,來,來呀。”
草根仍是愣愣地站著。這時,隨著大門鑰匙碰鎖聲,楊堅石在夏柳陪同下進屋了。夏柳把手提包往沙發上放去,楊堅石見小雪臥室門敞著,便喊了一聲:“小雪--”
沒有回應。楊堅石進了屋,見床是空的,打開電燈,發現小雪的外衣在衣掛上掛著,意識到不妙,一眼看到草根門口放著的粉紅色拖鞋,大聲喊起來:“小雪,小雪!”
小雪和草根驚慌成一團。
楊堅石見屋裏沒有回聲,急咧咧地聲音更大了:“小雪!小雪!”
他喊著要去推門,被夏柳一把攔住說:“哎呀,老場長,孩子大了,你不能管這麼多!”
草根聽楊堅石口氣不對味兒,覺得反正也沒什麼事,忽地把門打開了,小雪仍然躺在草根的被窩裏。
楊堅石生氣地說:“草根,你倆抓緊去登記!”
3
淡淡的晨霧阻攔著陽光的噴射,雖然太陽早已爬上了山頂。山林和場區都被霧蒙蒙的氣體籠罩著,像黎明時分一樣。許諾和李一農坐著一輛吉普車朝火車站駛去,十多名討還期貨的小廠長堵住了行駛的路。許諾下車,奇怪地問:“你們都是哪兒的?”沒等聽到回答,他的手機響了,他接起:“噢,我是許諾,你是臨海旅店,我關機了,請說……”許諾一聽吃驚地問,“什麼?麥芒服毒了,正在搶救……我們要離婚……不,還沒離。”
旅店服務員說:“麥芒這裏連個親人都沒有。”
“這樣吧,”許諾說,“先找牛紅呀。”
服務員說:“我們找了,在電話裏把情況說了,她應酬幾句,我們再找,她就關機了。”
許諾著急地問:“噢,噢,麥芒有沒有生命危險?”
服務員回答說:“我不清楚,已經去醫院搶救了,我們墊的住院費。”
許諾說:“好吧,我馬上安排,先派人送錢去。”
李一農問:“怎麼,麥芒服毒?”
大個子廠長說:“是,我們連夜剛從臨海趕回來的,親眼見到麥芒被救護車送醫院了。許場長,你不認識我們,我們認識你,我們是十多個農場浸油廠的廠長,是你妻子攛弄我們買大豆期貨,讓我們賠了個底朝天。領導訓,員工鬧,我們找艾爾茲,艾爾茲讓我們找麥芒。你說,我們怎麼辦呢?”
大個子旁邊一名廠長說:“許場長,麥芒有個好歹,我們找誰呀?”
李一農說:“這和許場長沒關係呀!”
大個子廠長說:“沒錯,我們一開始想衝著許場長說話,又一想,這事是和人家許場長沒關係。許場長,我們找你,是想讓你幫我們出出主意,我們該怎麼辦呢?”
許諾從兜裏掏出存折和身份證遞給李一農:“李副場長,這是我幾年來和麥芒分居後的積蓄,你幫我取出來,先派人給臨海醫院電彙去。”李一農應聲離去了。
許諾歎口氣,對十多名小廠長說:“你們既然找到我了,讓我好好想想……”
大個子廠長說:“許場長,幫我們想想辦法吧,我們算是讓麥芒和艾爾茲坑苦了。”
靠他身邊的一個小廠長說:“麥芒不過是個墊背的,我們要和牛紅算賬。”
許諾說:“市場經濟這東西,雖然是以賺錢為目的,但是,這賺錢裏頭有個‘德’的問題,這‘德’前‘德’後,又有許多可指責而無法去束縛的問題……這樣吧,你們既然相信我,讓我好好想想再說,今天我還急著有事要辦。”他說完上車走了。
大個子廠長衝著車身後喊:“許場長,你可好好幫我們想想啊,不然,我們的命都要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