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新華把桌子上一堆信一推,歎口氣,走出辦公椅,急得來回打起轉轉來。許諾跟著站起來:“吳局長,如果不這樣……”
吳新華一仰臉說:“行了行了,你別說了。這事兒我就先壓著,要是上告的人沒完沒了,你可千萬千萬得給我想個彌補的方法。”
許諾還是想深說一下:“吳局長……”
“哎--”吳新華歎口氣,“別說這事兒了,別說了。這幾天,國家給了這麼多資金支持,我本來很高興,現在又讓你這事兒弄得我心裏很煩躁。你想說什麼我都知道,就別說了,先回去想辦法吧。”
許諾直覺得心裏很鬱悶,真不明白,吳局長為什麼不讓自己把話說完。他慢慢地走著,心裏胡思亂想。
麥芒正躺在病床上,邱菊給喂水。麥芒舔一口,緩緩睜開眼睛,喃語著:“許……諾……諾……他……”
魏思來見此情景,心裏一陣寬慰,走出病房,拿出手機撥通號後說:“喂,許場長,麥芒已經完全脫離了生命危險,可以結結巴巴說話了。”
許諾走出了局機關大樓:“那好,那好啊!”
魏思來說:“她一睜眼,嘴裏就喊你的名字,你是不是來看看?”
許諾站在車旁說:“是……我安排了,是想去看看……我會去的。”
“我說許場長呀,”魏思來問,“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許諾說:“思來,這你知道,她尋短見前我就下決心和她離婚,到法院起訴,報紙已經發了送達公告。”
魏思來遲疑起來:“這麼說--”
許諾一邊拉著車門一邊說:“在沒解除婚約前,我還要盡夫妻情分的,所以,請你把這兩件事分開。”
魏思來說:“那就見麵再說吧。”
許諾讓司機直接把車開到了北大荒中級人民法院門前,他上了樓直接朝民事廳走去。女法官很客氣地請他坐下,也在沙發上一坐,麵對麵的談起來。
女法官說:“許諾同誌,按理說,公告送達時間一到,麥芒同誌不來應訴,我們也可以裁決你們離婚了。可是,在這種情況--”
許諾胸有成竹地說:“倘若麥芒不是我的妻子,我還是她的領導,我該怎麼關心她,還是怎麼關心她。離婚問題,不是她服毒後病在床上我提出來的。我還是要求,時間一到請你們依法判決。”
女法官說:“吳局長來過電話,讓我們對你這個問題一定要慎重。”
許諾不由自主地說:“我已經慎重了近二十年,從法律角度說,這是我的自由,也請你們慎重的同時,認真考慮我的意見。”
女法官很耐心:“許諾同誌,這是組織上對你的關心,你是領導幹部呀。”
許諾有點不高興:“領導幹部怎麼樣,領導幹部更應該帶頭依法行使自己的權利。”
女法官說:“你說的我們很理解,隻是我們慎重考慮的另一方麵,即使在合乎法律的同時,也擔心引出眾人非議,主要對你產生不良影響。”
許諾仍然覺得自己理由充足:“你們替我想想,麥芒這樣大作大鬧,又是什麼影響?”
女法官說:“許諾同誌,既然你這麼堅定,我們理解你。麥芒還沒有脫離危險期,即使到了判決期,也要緩到她脫離危險或者是出了院。”
許諾說:“她已經脫離危險了。”
女法官笑笑:“許諾同誌,看來,你是鐵心了。”
許諾猛起身走出法庭。
女法官站在門口說:“許諾同誌,你回來--如果你執意,我們還是尊重你的意見,吳局長那邊,我們會解釋的……”
許諾頭也不回地走了。
許諾上車後,司機說些什麼,他似乎都沒聽見,身子往後一仰,任憑身子顛顛晃晃,隻管眯著眼睛想了很多很多。
“場長--”司機大聲說,“你弟弟--”
許諾睜開眼睛,往前探一下身子一看,許言正翹首向這邊望著。見吉普車駛來,離他近了,他走到路中間,擺起手來。
沒等許諾發話,車就停了下來,許諾下了車。
許言迎上來:“大哥,媽讓我在這裏截你,讓你一定回家一趟。”
許諾說:“你不來截我也要去的,上來吧。”
吉普車行駛起來。
許言一上車就說:“大哥,我不說你也知道,媽找你就是勸你別和我嫂子離婚的事情。”
許諾點點頭:“明白了。”
許言說:“大哥,來前,我已經和媽辯論半天了,我支持你離婚。我知道,你倆從結婚到現在,就沒怎麼得好。你沒看嗎,我從來不叫嫂子,還有小靚,也不怪孩子和她不親,她哪像個老婆,哪像個當媽的樣呀!這娘們兒實在是太不像話了,也就是你,要是攤到我身上呀,早他媽的讓我踹到南天門上去了!”
“原先我還勸你能和好就和好,”司機也在一旁說,“場長,別人不知道,我是知道。這麥芒和牛紅鼓鼓搗搗弄期貨,坑了那麼多廠子不說,把你折磨成什麼樣子了。你要有主意,說離就離,你還給她出錢看病,我看夠可以的了!”
許諾急躁地說:“你們都別說了!別說了,讓我冷靜冷靜!”
司機一直把車開到許言家大門口,許言和許諾一進家門,許媽媽正在收拾小包裹。
許諾問:“媽,你要幹什麼?”
許媽媽不高興地說:“幹什麼,你心裏沒數,我還沒數呀。媳婦成了那個樣子,家裏連個人都不去,讓人家怎麼說。”
許言在一旁說:“媽,我大哥已經下決心和那娘們兒離婚了,她腳上的泡是她自己走的。”
許諾拽一把許言。
許媽媽說:“你少給我在這裏瞎攪和!她麥芒嫁給咱許家是拜了天地的,隻要一天不離婚,活著是咱許家的人,死了是咱許家的鬼!”
許言來勁了:“許家不要這樣的人,也不要這樣的鬼,現在就和她離!”
許媽媽一拍大腿:“我不同意!”
許諾說:“媽。你老坐下,聽我和你細說。”
許媽媽連看也不看許諾一眼,扭臉一坐。許諾說:“媽,我們倆實在是過不下去了。”
許媽媽仍是生氣的樣子:“兩口子打仗,一個巴掌拍不響,我聽兒媳婦說過,她蠻有理呢。今天你弟弟也不是外人,我實在是憋得不說不行了。你說說,你是領導幹部,又是有二十多歲姑娘的人了,怎麼還和那個小雪藕斷絲連的。女人的心是小一點兒,再大也不行啊,還怪人家媳婦作嘛。叫誰誰也受不了。”
許諾一皺眉頭:“媽,不是那麼回事兒。”
許媽媽反問:“那是怎麼回事兒呢,連老楊頭說起來都氣得直跺腳呢。”
許言在一旁說:“媽,你別--”
許媽媽搶白一句:“諾子,我光聽媳婦說了,我也不能光聽一頭的,等媳婦出了院,就咱們娘仨,當麵鼓,對麵鑼,都說個清楚。我聽聽,論論誰是誰非,離不離再說。”
許諾央求說:“媽,你現在聽我說說行不行?”
許媽媽執意不聽:“我沒有時間,回來再說!”
“哎呀,”許諾難為情地說,“媽,你年紀大了,聽我的話,千萬別去了。”
許媽媽又來氣了:“別管我了,叫言子陪我去。言子,你到那裏隻管給我當啞巴,不準隨便亂說。”
許言不吱聲。
“我問你,”許媽媽說,“諾子,你給我說說,你什麼時候去?”
“你放心,”許諾說,“媽,我還有一件頂要緊的事情,等安排一下就去。”
許諾急急忙忙走出家門,讓司機把車開到辦公樓。他剛進辦公室,於永才就拿著一份名單走了進來:“場長,十八個生產隊加上場直,都報來了,全場共有白內障病人十四個。”
許諾一聽,急了:“什麼,十四個?”
於永才點點頭:“是十四個,我已經催過三次了,都說沒有了。”
許諾說:“你親自找找各隊隊長。”
於永才說:“我照你說的辦了,每次催要數字,都是隊長接的電話。”
許諾“啪”地一拍桌子:“太不像話,才是小隊長,官不大,僚不小,根本不把老百姓的事情放在心上。他掃一下名單,我掌握有名有姓的就有二十二人。”
於永才有點緊張:“場長,我反複強調你的要求,一個隊一個隊地打電話,他們就說是沒有了。要不,我馬上組織人下去調查?”
許諾說:“不用!你去他們都幹啥?你馬上通知,兩小時後召開電視電話會議,各生產隊、各直屬單位主要領導必須參加,缺席者要親自和我請假。”
於永才急忙說:“是!”
於永才走後,許諾悶悶地坐在辦公桌前,雙手自扣著,緊皺著眉頭,腦子裏又亂了起來。也不知是生小隊長們的氣,還是生麥芒的氣,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就像雕塑一樣。有人進來,喊了聲“許場長”,見那木呆的樣子,急忙轉身走了。一陣電話鈴聲闖進耳朵裏,他拿起電話“啪”地又放下。看看手表還差十分鍾才到開會時間,實在耐不住了,急得站起來,進了電視電話會議室。
許諾在主席台上一坐,讓工作人員在操作室裏切換鏡頭。
鏡頭切到四隊,許諾問電視裏的人:“四隊,你們隊長幹什麼去了?”
電視那邊的人回答:“有重要客人,讓我替一下好好記錄,然後彙報。”
許諾嚴肅地說:“不行,通知王濤五分鍾內必須趕來!”
工作人員繼續切換鏡頭。
於永才在一旁說:“場長,除王濤外,都到了。”
許諾一拍桌子:“等他!”
鏡頭又切到四隊,王濤進會議室。許諾問:“王濤,你給每個人耽誤了五分鍾,參加會議的共五十八人,你算算是多少時間?”
王濤站著講:“兩百九十分鍾!”
許諾說:“兩百九十分鍾,那就是說,差十分鍾就是五個小時,你除給場黨委寫份檢討外,再給每個參加會議的人寫份檢討書,我限你兩天時間全部送到!”
王濤低下了頭說:“照辦。”
許諾說:“二隊、九隊、十一隊、十四隊、七隊的隊長聽著,你們知不知道,作為一個盲人盼望見到光明是什麼心情?”
鏡頭切換出一個個緊張麵孔的鏡頭。
許諾問:“二隊,洪訊,你們隊的老轉業兵張大力、王海是不是白內障病人?”
鏡頭切出洪訊,站起來低頭說:“是!”
許諾又發問:“七隊,馬雲生,你們隊的貧困戶秦玉海是不是白內障病人?”
馬雲生也站起來低著頭說:“是!”
許諾籲一口氣,大聲說:“還有九隊、十一隊、十二隊的隊長,我就不一一問了,今天參加會議的全體同誌,你們聽著:經過再三爭取,這次中國視覺第一行動醫療隊首先來我們雁窩島農場,國家資助、場裏出點基本費用,讓你們統計統計數字,你們都這樣極不認真,心裏還有沒有群眾?!”
會議室的空氣頓時緊張起來,在座的靜靜地聽著。
許諾說:“我正式通告你們,散會後立即組織你們的全體幹部,挨家挨戶調查,明天八點鍾前安排車把病人統統送到場部醫院。手術完以後,我就在農場電視台發廣告,落下的人,可以直接到我這裏來上訪告狀。我調查核實準了,是哪個單位的,就由那個單位領導出錢,親自陪送到北京去做手術,並負責全部路費和醫療費!散會!”
6
小雪家實驗室裏,馬老大正站在一槽大豆苗跟前,聚精會神地用雙手撫摸豆葉,然後從桌子上摸起筆,要寫字。草根走進來說:“馬師傅,別費這個勁了,明天做完手術,也就是三天五天,你重見光明以後,就可以痛痛快快地寫了。”
馬老大說:“我要最後一次體驗體驗雙目失明這個難受的滋味兒,等複明了,會加倍珍惜生命、珍惜時間呀!”
草根笑笑:“噢,馬師傅,你還挺有詩意呢。”
這時,草根從窗戶裏看見了小雪,急忙走出,剛要開口,小雪先說:“草根,怎麼我爸一在家你就躲,老鼠見了貓似的。”
草根說:“小雪姐,那天夜裏的事情發生後,我一見老爺子心就突突地跳。”
小雪嗔怪道:“突突什麼,我讓你躺,你不是沒躺嗎?”
草根大姑娘似的低下了頭:“說不清呀,他發了那麼一頓脾氣,總不好意思見他老人家。”
“沒做虧心事,不怕鬼叫門,”小雪說:“心裏說清就行唄。”
草根瞧瞧小雪,支吾一下,沒說出話來。
“我就看不上你總這麼支支吾吾的。”小雪說,“草根,有話你就說。”
草根仍是吞吞吐吐:“小雪姐,咱們……咱們……”
小雪有點不耐煩了:“草根,你什麼都好,我就是看不上你這一點,身上沒長公雞毛似的,咱們怎麼的,你說呀!”
草根終於結結巴巴地說出來了:“咱們……咱們登記……吧?”
小雪說:“草根!這幾天我心裏很亂,等等,你讓我心裏肅靜肅靜。”
草根瞧著小雪沒說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