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月,物質受限,結婚非常簡單,不講什麼排場,也不用置太多結婚用品。被褥和床總是要的,至於碗筷鍋瓢,因為暫時不會和公婆分開過,用不著添置了。楊小翼和伍思岷商量了一下,決定買一張棕繩床。他們是雙職工,棕繩床還是買得起的。楊小翼發現他們廠附近的村莊有人在編織這種床,她和伍思岷約好時間,打算去看一下,如果質量好就買下來。
伍思岷廠休是星期四,這天楊小翼是要上班的,她讓伍思岷先在她的宿舍等會兒,她先去廠裏請個假,然後再溜出來。
楊小翼回到自己的宿舍時,門開著,伍思岷卻不在。寫字台抽屜打開著。楊小翼的心“噌”地提了起來。抽屜裏麵放著楊小翼和劉世軍之間的通信,她太粗心竟沒有把抽屜鎖上。要是伍思岷看了這些信,就不好了。她和劉世軍之間的通信一直是很直率的,有些話她可以和劉世軍說,但絕對不會和伍思岷說。伍思岷如果看了這些信一定會相當不快。
她仔細察看信件是否被翻閱過。好像是沒有動過的樣子。
伍思岷去哪裏了呢?她關上門,去廠區找他,沒有他的影子。後來她在廠部外一個水庫的大堤上找到了伍思岷。他站著,一臉茫然地望著田野。她問,你怎麼來這兒了?他說,這兒風景好。
伍思岷絕口不提信件的事。楊小翼一時猜不出他是否翻看過。不過,即使他看過了,他也不會提的。他就是這麼一個人,什麼都放在心裏麵。她是多麼不希望她和他之間有隔膜啊。如果他主動提信的事,她可以向他解釋。他不說,她也不好開口,那會有不打自招的嫌疑。
這天,他們還是去附近的村子裏看棕繩床。楊小翼裝做熱情洋溢的樣子,向製床師傅問這問那的:是什麼木頭?多長多寬?棕繩可以承受多少壓力?其實楊小翼什麼都不懂。伍思岷悶不吭聲,他的熱情明顯沒有以前高,變得又冷又硬,有一種拒人千裏的勁兒。
楊小翼隱約感覺到她和伍思岷這樣結婚似乎存在問題,但他們還是按計劃結婚了。事情就是這樣,一旦起動就停不下來了。
婚禮非常簡單,幾乎沒請幾個客人。前來道賀的主要是伍家的親朋好友。本來楊小翼也想請華光機械廠的同事的,但在請不請陳主任這件事上,楊小翼猶豫不決。她知道伍思岷不喜歡陳主任,再說她自己也因此和陳主任鬧了不愉快,即使去請,陳主任也未必會來。但如果請了別人而不請陳主任,似乎也說不過去。楊小翼想來想去,索性全都不請了。
他們在家裏辦了兩桌酒席。伍伯母把看家的廚藝都拿了出來,做了滿滿一桌子菜。家裏紅色的雙喜和對聯一貼,就有喜慶色彩了。伍伯伯見伍思岷窗口的霓虹燈沒開,讓他趕快開著。親友們觥籌交錯,喝得興高采烈,紛紛給這對新人說吉祥話。伍伯伯更是高興,大碗喝酒,好像今天結婚的是他。楊小翼見伍伯伯如此喝酒相當驚訝,自從和伍思岷戀愛以來,沒見過伍伯伯喝這麼多酒。伍思岷看上去極靦腆,除了倒酒,倒是喝得很少。
看著眼前熱鬧的聲麵,楊小翼心裏突然湧出傷感來。在異鄉,她就這樣自己把自己嫁掉了,身邊連一個親人也沒有,心裏或多或少有些遺憾。她多麼希望有親人見證她的婚禮啊。
多年之後,楊小翼回憶新婚之夜,有一種噩夢般的感覺。開始一切都好,兩個沒有任何經驗的人,免不了緊張,草率。伍思岷相當激動,那一刻,他平靜的外表才被撕碎。他們終於走完了所有的程序。楊小翼的心裏湧出一種踏實的沉甸甸的幸福感。事後,他打開被子,上了一趟廁所。她還赤裸著,有點難為情,於是把被子蓋上了。伍思岷看了看床單。床單一片潔白。他愣了一下,然後默然向樓下的衛生間走去。她馬上意識到了什麼,也感到奇怪,怎麼會沒有血呢?這是怎麼回事?有一刹那,她竟然湧出對不起伍思岷的感覺。
一會兒,伍思岷回來了,他的樣子看上去有些落寞,好像一下子精氣神兒全散了。他躺了下來,她靠過去,想抱住他的身體,但他推開了她。剛才她心頭湧出的甜蜜一下子消失了。
“我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麼,你要相信我。”楊小翼說。
伍思岷一動不動躺著,一會兒,一個聲音像是從水中浮出來似的,顯得有氣無力:
“我看過你和劉世軍的通信了。”
他果然是看過了。楊小翼的身子微微抖動了一下。她說:
“我猜到你看過了。”
“你向我隱瞞了太多的事。你去過北京?”
“是的。你聽我說……”
“你比我想象的要複雜。”他打斷了她,“都有人為你跳樓了。”
“是你多想了。”
“我沒多想。我不在乎。”
“你聽我解釋。”
“你不用解釋,我不想聽你的謊言。”
“你什麼意思?”
“你自己明白。”
說著,伍思岷轉過身去,背對著楊小翼。
見伍思岷這樣,楊小翼傷心了,也生氣了。她想,他愛自尋煩惱就讓他煩去,反正她是幹淨的,除了伍思岷,她都沒有正經談過戀愛。伍思岷是她的初戀。
窗口伍思岷製作的霓虹燈在閃爍,她看了生出悲涼之感,難道這就是她盼望的愛情和婚姻嗎?她感到茫然了。
這一夜,兩個人都沒睡著。第二天,伍思岷很早起床了,他臉色憔悴,一下子消瘦了不少。伍伯母上了樓,在床上尋找著什麼。一會兒她臉色陰沉地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