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萬曆二十一年,日本文祿二年,正月初八。
平壤城冬日的夜晚,總是那樣的寒風凜冽。新一天的朝陽即將升起,風漸漸止息了,但久久未曾得到陽光沐浴的平壤城,卻在這黎明即將到來之時,進入了這最為黑暗而又最為寒冷的時刻。
終於,朝陽從東方緩緩地升起,卻依然照不透那因為寒冷而升起的濃濃霧氣。群霧環繞的平壤城,一時竟也如仙境一般。
無奈,平壤城上守衛執勤的倭軍士卒,並沒有太多心情去欣賞這一幅近在眼前的美妙景致。因為倭軍主將小西行長嚴令加強夜晚各城門的守衛,這些士卒不僅在寒風瑟瑟中凍了足足一個晚上,而夜幕與大霧,又恰恰擋住了所有的視野,就算明軍真的趁夜來偷襲,又怎麼看得到啊?!提心吊膽地守了一夜,也不見有一個明軍攀上城牆來。雖然對於明軍沒有趁著濃霧進行偷襲有一些慶幸,但是連鼻涕都已被凍住的城頭眾倭軍依然滿腹怨恨。
他媽的!白白凍了一夜!不少倭軍已經起身,開始探出頭去朝著西麵明軍大營的方向眺望,一邊搓著已經快被凍僵的身體,一邊暗暗詛咒那些隻知道下令、卻根本不體會士卒辛苦的大人、將軍們!
已經鄰近辰時,怎麼明軍大營那邊似乎什麼動靜也沒有?又偏偏隔著這麼大的濃霧,離開城牆二十步以外,就什麼也看不到了,該死!哦,還好!裝滿味噌湯的大鍋已經運到城牆上了,還是趕快來碗味噌湯,暖暖身子吧!
就在七星門城頭上的倭軍士卒們拖著疲憊的身子,興奮地圍攏在一口盛滿熱騰騰的味噌湯的大鍋旁,準備吃個熱乎乎的早飯時,忽然,一陣北風吹過。一個剛剛盛好熱湯、正端著碗準備好好享受一番的倭兵,隨著冷風,不禁打了個哆嗦,隨後向城牆外不經意地一瞥,整個身子竟然瞬間僵住了,“啪啦——”一聲,手中的湯碗已滑落在地,摔得粉碎。味噌湯雖然濺了其一身,但他似乎已經顧不過來,隻是瞪大了眼睛,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盯著西麵,一支胳膊顫巍巍地抬起,哆哆嗦嗦地指著遠處,張大了嘴巴,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見狀,其他倭軍也好奇地隨著這士卒所指的方向望去,一邊暗自好笑,怎麼了?難不成看見妖魔鬼怪了?還是天兵下凡了?啊……
“啪啦——”“啪啦——”……
一個個湯碗掉落在地,周圍的十幾個倭軍全都呆住了。
剛才的那陣北風,終於吹散了城外的濃霧,城頭上的眾倭軍這才看清,城外西麵的廣闊空地上,已經有數不清的明軍無聲無息地列好了攻擊陣型,旌旗招展,刀槍叢立,衣甲鮮明,正在嚴陣以待。就如同一條蜷伏在城外的巨龍,即將蘇醒,爆發出震天的怒吼。
“快……快吹號啊!他媽的!都愣著幹嗎呢?!哈壓庫——!!”一個倭軍頭目終於緩過神來,一邊怒吼著,一邊推搡著周邊的士卒,同時立刻翻身向著城下待命的倭軍傳令兵吼道:“快去通報小西大人!明軍……明軍即將攻城了!”
“嗚~~嗚~~嗚~~”平壤城西側倭軍緊急警戒號的急促回響中,一個倭軍傳令兵騎著戰馬,瘋了一般一路撞翻了不少友軍,用最快的速度直直奔向了內城中小西行長的主帳……
隨著號角的響起,大批倭軍立刻開始出現在城牆內側,將官們紛紛湧上城頭,一睹明軍攻城的軍容。不多時,小西行長也及時趕到,侍衛們推開眾人、為主將騰出了一條直通城頭的通道。在手下眾將的簇擁下,小西行長也終於登上城頭,瞭望了一眼明軍列出的攻擊軍陣。
城下嚴陣以待的數萬明軍,偌大的軍陣中,竟無一人言語,隻聽得到陣中風卷龍旗的聲響,那在明軍陣中無數傲然翻卷的大明龍旗,更反襯出數萬將士巋然不動的巍峨氣勢。但明軍似乎並沒有趁倭軍準備不足之機偷襲的打算,隻是一個個一動不動、寂靜無聲地盯著城頭,似乎還在等待著什麼。連帶著城頭的倭軍,也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兩軍相顧之間,恰好一陣寒風吹過城頭,眾倭軍不禁都是一陣哆嗦,也不知是寒風所致,還是因為城下明軍那上萬雙冰冷的眼睛直直盯著平壤城頭,嚴整而又悄無聲息的整齊軍陣,竟比這冰凍三尺的天氣更讓人心生寒意、直讓人感到死亡無聲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