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金邊遇見台灣男孩小肖,第一次聽說石田裕輔的名字,這位花7年時間完成用車輪丈量五大洲壯舉的日本人寫了一本《不去會死》,激勵資金隻夠支撐3個月騎行的台灣西點師毅然上路。旅行的意義究竟是什麼?為什麼非如此不可而不是待在原地按部就班地生活——即便已經在路上,這些問題依然困擾著我們,內心的追問從不曾停止。似乎有一個答案,可答案在風中飄。
騎行路上一直惦記著這本書,也曾跟旅伴感歎:寫自行車環球旅行的中文書完全是個空白,好不容易聽說一本,還是翻譯日本人的。要不等旅行完了,我們自己寫一本?和所有的良好願望一樣,許下的那刻心懷虔誠,似乎也有著無窮動力,隨時間推移收獲的卻隻是懈怠和遺憾。幸好還有勤快的,用文字定格下路途中所有的艱辛與悸動,讓我們得以追憶和重溫,在別人的悲喜中,流下自己的淚。
長達七年五個月的旅行,走了94494公裏路,花費5300美元,爆胎184次,到訪87個國家,石田裕輔並未找到一個明確的答案,但起碼完成了旅行的初衷:“既然降生到這個世界,就要好好看看它。既然要走這一趟,就得找出世界第一,換句話說,找到屬於自己的‘寶物’。”
“人是路上最美的風景”,合上書本,我心中感歎著的,還是這句老話。就像石田在書中所說,科技發展使我們麵前這個世界毫無神秘可言,任何風景名勝都經由鏡頭和照片早早被人熟知,以至於親自到訪,往往產生“不過如此”的失望。從這個意義上說,旅途中唯一的變數和未知就是人了,我們也因此能擁有屬於自己獨一無二的旅程。
長達7年的騎行,給我印象最深的是石田與幾位同樣在路上的旅行者不斷地“重逢—分別—再重逢”的經曆:清田、吉姆、誠司大哥,路途上每一份友情都隨性而真摯,因著真摯而格外獲得上天的垂青。沒有現代化的聯絡方式,性情相投的旅伴們無論分別多久,總能以奇妙的方式在世界的某個角落再次邂逅,以至於石田寫道:“不知不覺間,整個地球成為我掌中的小盆景。”這裏麵廚藝差勁、頂著一顆碩大“蘑菇頭”的清田與石田重逢的次數最多,幾乎貫穿了兩人整個的旅程。外表冷漠拒人千裏之外的吉姆雖然離群索居,在野外帳篷裏生活超過十年,最終仍對石田敞開了心扉,留下了自己的郵政信箱號。而高大帥氣、熱情爽朗的誠司大哥最終葬身西藏深山的大雪,成為石田心中永遠的痛。仔細研究他後來的騎行路線:兩度進入中國,均未涉足對各國騎行者而言最具吸引力也最具挑戰的進藏路線,我不禁猜測源於某種“近情情怯”——內心深處,他仍未接受誠司大哥逝去的事實。
還有那些偶遇:在加拿大育空特區首府白馬市收留他的約翰·海希,告訴他河流的寂靜與至美;危地馬拉馬雅遺址“蒂卡爾”遇見的不知名姓學弗拉明戈舞的日本女子,引導他領略天地間壯闊而神聖的奇跡;阿根廷智利邊境愛獨處的患病青年阿爾伯特言語不多、表情冷漠,送別石田的時候,卻忽然開口說:“下次什麼時候回來呢?”波蘭首都華沙,衣衫襤褸、賣香菇的殘疾老人,因為語言不通,石田誤以為他獅子大開口想宰自己一筆,一番爭執之後才發現對方饋贈的慷慨善意,人性的高貴尊嚴令石田每每回想便忍不住落淚;愛沙尼亞首都塔林認識的15歲天才少女泰西亞,驕傲聰穎,會11國語言,卻在分別的時刻泄露屬於一個普通少女的憂傷與柔情;坦桑尼亞的黑人少年保保,奮力蹬一架不知從哪兒搞來的破車執意陪石田共騎一段,那燦爛的笑容,足以溫暖旅途中所有的脆弱坎坷……這裏麵最令我感動的,是石田在愛爾蘭遇到的殘疾人永子小姐,裝著義肢隻能用極緩慢的速度旅行,卻因之獲得謙遜而細膩的珍貴視角,發現常人容易忽略的美。兩人在碼頭告別的場景極富鏡頭感,我相信永子樂觀而美麗的微笑,像她喜歡的音樂一樣,將一直流淌在石田心底。
最能引起我這個半路出家騎行“菜鳥”共鳴的,是非洲一段幾名日本“菜鳥”的陸續加入。那個即使被人下了迷藥騙光錢財也死性不改對陌生人友善的音樂人阿剛,跟我一樣,買了一輛無任何變速,還是我們中國產的“人民自行車”,此後不得不克服無數額外的痛苦,那咬牙堅持的倔強模樣,我仿佛看見了自己在路上的身影;忠厚老實愛幫助人的淺野,年輕不服輸尊重長輩的淳,他們一個個在石田感召下改變原先的旅行計劃,加入向非洲大陸最南端好望角進發的“騎行大軍”,四個誌同道合的年輕人甚至在旅途中組建了樂隊,名叫Hypocrites(偽善者),一路對酒當歌激勵自己也撫慰了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