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40年3月的一天傍晚,蒼茫暮色籠罩了繡林山。山頂老虎崖上,有兩個人麵對麵站著。一人身形瘦削,約莫四十多歲年紀,胡子拉碴,渾身上下透著一股落魄頹廢之氣;另一個人年齡略小,大約三十六七歲,西裝革履,戴著一副金邊眼鏡,顯得氣度不凡。
夜風中,隻聽那西裝男子頗不耐煩地問:“三哥,你把我約到這荒山野地裏來,到底有什麼事?”那被稱作“三哥”的瘦削男人說:“妹夫,我有件東西想要交給你。”說罷從身上掏出一隻牛皮紙大信封,遞到他手裏。
那個“妹夫”隨手打開信封,不由吃了一驚:“這、這是紡紗機改良圖紙?如果真的按此改良咱們紗廠的設備,隻怕效率要增加一倍吧。”“三哥”點點頭說:“不錯,這份圖紙,是我多年心血的結晶。請你替我好生保管,將來總會用得著的。”
“妹夫”臉上露出狐疑的表情:“大哥才是咱們恒生紗廠的總經理,你這份圖紙,應該交給他才對。”“三哥”“哼”了一聲,說:“大哥一向剛愎自用,獨斷專行,聽不進半點意見,我若將這圖紙交給他,他隻怕連看也不看就會丟進火爐裏燒掉。再說他現在正跟日本人打得火熱,要把紗廠的一半股份賣給日本人,這是漢奸才做的事,我可不想跟他攪到一起。”
“妹夫”嘴角一挑,冷笑道:“跟日本人合作,是大哥跟二哥和我商量後作出的決定。現在日本人在中國的勢力這麼強大,他們的設備又比我們先進,跟他們合作,我們有賺無虧。”
“呸,什麼狗屁有賺無虧?日本人的狼子野心,你們竟一點也看不透麼?他們第一步是買咱們恒生的股份,接下來第二步,就是要吞並咱們紗廠。你們這樣做,跟漢奸、賣國賊又有什麼區別。”
“你說什麼?”“妹夫”聽他罵自己是“漢奸、賣國賊”,不由氣得滿臉通紅,伸手往他胸口用力一推,“三哥”猝不及防,身體一晃,踉踉蹌蹌後退一步,一腳踏空,竟然直往懸崖下墜去。
“妹夫”呆了一下,急忙跑到懸崖邊往下一瞧,薄暮中看見“三哥”摔落在深崖下的亂石叢中,腦漿迸裂,已經當場斃命。他不由嚇得臉色發白,趕忙將山頂石頭上自己留下的腳印擦幹淨,隻留下“三哥”一個人的腳印,然後將那個牛皮紙信封夾在腋下,沿著一條小路,急匆匆下山去了。
一、紗廠慘禍
剛進四月,天就熱起來。這一天,繡林縣警察局的探長嶽子琦正手執蒲扇,坐在辦公室裏寫一份結案報告,忽然接到報警,說恒生紗廠的總經理吳大彥被人毒死在紗廠食堂內。嶽子琦大吃一驚,急忙帶人趕往恒生紗廠。
恒生紗廠,是由繡林商人吳恒生帶領自己的兒子女婿曆盡艱辛創辦起來的。創辦之初,隻是一間規模不大的小廠。後來吳恒生的第三個兒子吳三彥留洋歸國,經過潛心考察和研究,將紗廠舊式機器改良成了自動紡紗機,使得每個工人的看台數量從原來的4台,提高到了20台,大大地提高了生產效率,同時產品質量也有明顯提高,產品暢銷國內,遠銷東南亞,成為華中華南地區最大的紗廠之一。
三年前,老經理吳恒生生病逝世,留下遺書交待由大兒子吳大彥接替自己總經理的位子。後來坊間曾有傳言,說老經理選中的接班人選,本是聰明能幹的三兒子吳三彥,但後來大兒子吳大彥和二兒子吳二彥及女婿宋博聯手害死了老經理,篡改遺書,奪取了紗廠總經理的位子。因無確切證據,流言也就不了了之。
吳大彥當上總經理後,立即把二弟吳二彥提升為紗廠廠長,妹夫宋博提升為副廠長,而老三吳三彥,則被發配到維修部,負責維修機器。
吳三彥留洋時,曾在美國結過婚,有一個兒子叫吳燦。因妻子不讚成他回國發展,所以離了婚,兒子跟妻子一起生活在美國。他自己卻毅然回國。回來之後,他幾乎把自己所有的心血,都用在了紗廠的技術改良上麵,沒想到最後卻落得如此下場。情緒消沉之下,竟染上了酗酒的毛病,整日裏借酒澆愁,幾乎變成了一個酒鬼。不久前,與他相好多年的紅顏情人也嫌他潦倒落魄,離開他投入了別人的懷抱。吳三彥受此打擊,不禁萬念俱灰。終於,上個月有人在城郊的繡林山中發現了他的屍體,經警方到場勘察確認,係跳崖自盡。
讓人沒有想到的是,吳三彥死後不到一個月,他的大哥,恒生紗廠的總經理吳大彥竟也跟著出了事。
恒生紗廠座落在城南太平坊,紗廠正麵是一道方形門樓,門樓上豎著四個兩米多高的紅色大字--“恒生紗廠”,門樓後邊,便是紗廠廠址所在。嶽子琦來到恒生紗廠,因為紗廠廠長吳二彥出差在外,接待他們的是副廠長,即死者吳大彥的妹夫宋博。
宋博先領著他們來到食堂,查看吳大彥的屍體。此時吳大彥已經被人抬到了一張長沙發上,屍體早已僵硬,屍斑明顯,口唇青紫,口鼻間有白色泡沫狀附著物。隨行法醫認真檢查後,初步斷定係砒霜中毒死亡。
據宋博反映,因為工作繁忙,為了節省時間,吳大彥每天都在紗廠食堂吃午飯。食堂因此特意給他準備了一間獨立的餐室。每天用餐時,吳大彥愛喝一種叫做八珍酒的藥酒。這是繡林仁和堂藥店秘製的一種藥酒,由人參、白術、茯苓、當歸等藥材,加上上等白酒炮製而成,據說有補氣益血,調理脾胃的功效。吳大彥常常購回一整箱,共計十瓶,存放在食堂地窖裏,每天喝上一杯,喝完之後再去購買。現在喝的這一箱八珍酒,是三個月前購買的,前麵九瓶都已經喝完,今天喝的是最後一瓶。誰知這一杯酒剛剛下肚,他就渾身抽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旁人發現後,還沒來得及叫醫生,他就已經死在了餐桌邊。
嶽子琦叫人把那瓶酒拿去化驗,果然發現裏麵被人下了砒霜。宋博紅著眼圈說:“總經理是咱們紗廠的頂梁柱,是誰這麼狠毒,竟要下毒害死他?”嶽子琦皺皺眉頭說:“現在要說出誰是凶手,還為時過早。你先帶我去收藏藥酒的地窖看看吧。”宋博點點頭,帶著他下了一道樓梯,往地窖走去。
那個地窖設計得十分簡單,而且有門無鎖,除了吳大彥的那一箱八珍酒,還存放著一些別的酒,都是紗廠其他人存放在這裏的,每天吃飯的時候,都有人下來拿酒喝。
嶽子琦經過詢問得知,這個地窖並不是什麼重要場所,所以既沒有上鎖,也沒有專人看管,隻要是在食堂吃飯的工人,都可以自由出入,甚至廠外人員,要想混進來,也不是什麼難事。也就是說,紗廠的任何一個人,甚至是紗廠以外的人,都可以悄悄溜進來下毒。而且這一箱八珍酒是三個月前買來存放在這裏的,直到今天之前的任何一天,都有可能是下毒時間。因為毒是下到箱中最後一瓶酒裏的,也就是說,無論是什麼時候下的毒,都隻有到吳大彥喝最後一瓶酒時,才能被發現。
嶽子琦不禁心頭一沉,凶手身份的不確定性和下毒時間的不確定性,使得這起看似簡單的投毒案頓時變得撲朔迷離起來。他把手下人分成兩撥,一撥人封鎖地窖,繼續搜索,另一撥人則去找食堂員工和經常出入地窖的紗廠工人詢問情況。忙了一下午,卻沒有找到半點線索。
天色漸晚,嶽子琦隻好決定先回警局。離開紗廠的時候,宋博將他送到門口,小心翼翼地問:“嶽探長,你看我們總經理這案子……”嶽子琦說:“你們先給吳總經理辦後事吧。查案的事,我們會負責的。”剛說到這裏,宋博忽然盯著門樓的方向,輕輕“咦”了一聲。
嶽子琦忙順著他的目光瞧去,卻見門樓外空蕩蕩的,並無奇怪之處,就問他怎麼了?宋博奇怪地道:“我剛剛看見門樓外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人,正朝紗廠大門這邊張望,形跡甚是可疑,不過一轉眼,就不見了。”嶽子琦眉頭一挑,急忙奔到門樓外,可是夜幕中的大街上冷冷清清,看不到一個人影。
二、連環殺局
盡管吳大彥的案子還沒有頭緒,但偌大的恒生紗廠,不可能沒有一個當家人。就在吳大彥的葬禮舉行完畢的第二天,吳二彥就登報聲明,由自己接替兄長,擔任恒生紗廠總經理一職。他是吳家二公子,又是恒生紗廠的廠長,由他來做總經理,自然不會有人有異議。
新總經理上任的各項典禮,都是由宋博一手操辦。除了召開員工大會,發表就職講話,舉辦宴會宴請各方人士,還有最重要的一項,就是按照慣例,在新總經理上任之前,都要到吳家祖墳前上一炷香,敬三杯酒,以示自己沒有忘本。
舉行祭祖典禮的那一天,天色陰沉,空氣凝重,一片山雨欲來的氣息。典禮開始之後,吳二彥從妹夫宋博手中接過三根點燃的香,表情莊嚴,一步一步朝著祖宗的墳墓走去。宋博及其他隨行人員則直立在他身後不遠的地方,神情肅穆,連大氣也不敢出。
吳二彥將一炷香插到祖墳墓碑前,雙腿也隨之跪下,正要叩頭致敬,忽覺腳下一顫,隻聽轟然一聲響,他腳下及周圍一丈見方的一片地皮,突然整個兒坍塌下去。他嚇得“哎喲”一聲驚呼,也隨之跌落下去。
宋博和其他隨行人員見了,不由大吃一驚,急忙上前一看,卻見那地坑坍塌下去足有一丈多深,裏麵就像獵人精心布置的陷阱,洞底倒插著許多鋒利的尖刀。吳二彥跌落下去,正好被幾把尖刀刺穿身子,鮮血噴濺而出。宋博大驚失色,急忙叫人下去救他。可是兩名隨行人員慢慢滑下地坑,仔細一看,吳二彥被尖刀刺穿心髒,早已沒了呼吸。
宋博如遭雷擊,驚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猛一抬頭,卻看見不遠處的一棵大樹後麵竟然站著一個陌生人,約莫二十多歲年紀,剃著平頭,正探頭探腦地朝這邊張望著。他認得此人,正是上次自己送嶽子琦走出紗廠大門時躲在門樓後邊偷窺自己的人。
那人見他發現了自己,把身子往大樹後邊一縮,就不見了蹤影。然而就在這一刹之間,宋博已經看清了他的臉。他忽然覺得這個人有些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見過。但此時此際,卻也無暇多想,一麵命人不要動總經理的身體,一麵趕緊叫人回去請醫生。
不大一會,醫生趕了過來,忙碌了好一陣,最後證實吳二彥確已死亡。
數日之內,新舊兩任總經理離奇斃命,一月之間,吳氏三兄弟先後離開人世,如此慘劇,不僅在恒生紗廠,就是在繡林城內,也引起了軒然大波。嶽子琦推開了手裏邊所有的工作,把全部精力都用在了偵查恒生紗廠的兩樁離奇命案上,忙活了一陣,卻一無所獲。
然而這可怕的殺戮並沒有停止,就在吳二彥死後的第三天,恒生紗廠內又發生了一起慘案。
吳二彥當廠長的時候,為了中飽私囊,滿足自己的私欲,幾乎每個月都要貪汙一筆貨款。因為宋博管著廠裏的財務賬目,所以他想要瞞過這位精明的妹夫是不可能的。結果一來二去,兩人就結成了同夥,每次都將貪汙來的錢存放在一個錢櫃裏,錢櫃需要同時使用兩把鑰匙才能打開。吳二彥與宋博每人保存一把鑰匙。吳二彥死後,他保存的那把鑰匙找不到了,宋博想私吞兩人共同貪汙來的那一大筆錢,就不得不想辦法撬開那個錢櫃。
這天傍晚,宋博悄悄溜進吳二彥的辦公室,瞧見左右無人,便拿出隨身攜帶的錘子、螺絲刀等工具,去撬錢櫃的鎖。誰知他剛將螺絲刀插進鎖孔錘了幾下,就聽得轟然一聲巨響,眼前白光一閃,錢櫃的兩扇鐵門被炸得粉碎,鐵片像雨點一樣打進他的身體。他整個人都被一股熱浪掀翻在地,頓時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