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代詩人李賀的《雁門太守行》是一首名篇,它描寫北方邊疆地區一位地方長官當敵軍壓境時奮不顧身、誓死抗擊的情景,詩篇“黑雲壓城城欲摧”句發端,通篇以璀璨濃重的筆墨渲染出緊張悲壯的氣氛,顯示了李賀詩歌的獨具的藝術特色。詩中提到的易水,在今河北省西北部易縣;黃金台,相傳係戰國時燕昭王延聘賢士之處,故址在易縣東南。題目中的雁門指雁門郡,在今山西省北部。詩篇寫戰事發生在易水附近,它與雁門郡有什麼關係呢?原來這是一首用古題寫作的樂府詩,按照樂府詩的體製,後出的歌辭不一定要與古題有直接的聯係。
《雁門太守行》是漢代相和歌辭中的一個曲調,原先歌詠漢代一位雁門郡太守某某的事跡,可惜這首古辭早已亡佚了。今存的一首古辭,歌詠東漢洛陽縣令王渙的政績。它利用舊題來寫另一位地方長吏,內容就與雁門太守沒有直接關係了。李賀這首詩寫易縣一帶的地方長吏誓死守城,也與雁門太守無關。這後出的兩首詩,僅在歌詠地方長吏這一點上與舊題保持著聯係。
類似上述情況,在樂府詩中是常常出現的。這裏再舉一例。樂府雜曲歌辭中的《秦女休行》,原辭為曹魏左延年所作,寫燕王婦秦女休為宗族報仇殺人、將受刑戮、忽得赦書的故事。後來西晉傅玄寫的《秦女休行》則用此題歌詠龐烈婦,寫漢末龐?的母親為父報仇殺人,事後到縣衙門自首,因她的行為義烈可嘉,獲得赦免。此事《後漢書?列女傳》也有記載。傅玄這詩已與秦女休無關,僅在歌詠烈女這一點上與左延年原辭保持聯係。
後來製作的許多樂府詩,在與舊題及其本事的關係上,大致有三種情況。一是歌辭內容與曲調名稱相吻合,如《將進酒》寫飲酒之事,《燕歌行》寫與燕地征戰有關之事,《從軍行》寫從軍作戰之事。二是歌辭內容與舊題並不吻合,但在主題、題材方麵與原辭相近,如上述《雁門太守行》歌詠其他地方長吏、《秦女休行》歌詠其他烈女報仇殺人,就是其例。三是歌辭內容與舊題及本事在意思上無關,僅在音調上保持聯係。例如漢樂府《秋胡行》原寫春秋時魯國秋胡戲妻故事,原辭失傳,傅玄有《秋胡行》二首,仍詠其事。但曹操的《秋胡行》二首,歌詠追求神仙,曹丕的《秋胡行》三首,或詠明君任用賢臣,或詠思念佳人,均與舊題及秋胡戲妻本事沒有關係。上述三類樂府詩數量均不少。我們今天讀樂府詩,在對歌辭內容與題名及本事的關係方麵,要注意區別上述三種不同情況,否則易生誤會。
李賀生活著的唐憲宗元和年間,河北地區的藩鎮常有叛亂,唐軍與叛軍間戰爭頻繁。李賀的這首詩很可能借古題歌詠這類事件,但究竟指何年何事,難以確定。清代陳沆《詩比興箋》卷四根據李賀此詩中提到易水、黃金台,認為是借古題詠唐憲宗元和年間幽薊地區(今北京市一帶)藩鎮叛亂所引起的戰爭,雖不一定確切,但還較近理。姚文燮《昌穀集注》卷一則說:“元和九年冬,振武軍亂,詔以張煦為節度使,將夏州兵二千趣鎮討之。振武即雁門郡。”並認為此詩即詠其事。姚氏把此詩與雁門郡聯係起來解釋,不免牽強。這種因不明樂府體製而產生的穿鑿附會的解說,在清代以至現代學者的論著中是屢有出現的。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