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牧是晚唐時期的一位傑出詩人,與李商隱齊名,後人稱為小李杜,以區別於盛唐時期的李白、杜甫。杜牧在《獻詩啟》一文中談到自己在詩歌創作方麵的追求,有曰:“某苦心為詩,本求高絕,不務奇麗,不涉習俗,不今不古,處於中間。”他追求一種不同常人的高超境界,具體途徑是“不今不古,處於中間”。
杜牧所謂“今”,是指唐代中後期風行的今體詩風。今體詩即近體詩,包括四句、八句和八句以上的律體詩,它講究對偶、辭藻、平仄調諧、上下聯黏附等,是重視文辭色澤、聲韻美的格律詩。在杜牧稍前的唐憲宗元和年間,詩歌繁榮,作家輩出,其中元稹、白居易兩人的今體詩,長於表現日常生活中的種種感情,語言流美通俗,因而風靡於社會各階層,被稱為“元和體”。元白的這類詩也存在一些缺點,其不少詩篇語言過於流便通俗,缺乏雅致精練。還有一些表現男女之情的作品,在描寫方麵接受當時小說等通俗文學的影響,趨於猥褻。這方麵元稹尤為突出,他的《雜憶》、《夢遊春》、《會真詩》等詩均有較露骨的肉感描寫。白居易也有少量這種作品。杜牧對此頗為不滿。他在為李戡寫的《唐故平盧軍節度巡官隴西李府君墓誌銘》一文,敘述李戡痛恨元白這類詩,斥為“淫言?語”,敗壞社會風俗。從語氣看,杜牧顯然支持李戡的看法。唐代社會男女關係較為開放,士人狎妓是尋常事,在詩歌中也往往有所表現,社會輿論並不以此為不正常而加以指責。杜牧也寫過一部分狎妓詩篇,但大多數詩涉及這方麵題材,大抵寫得比較簡括含蓄,不像元白之詩有較猥褻的描寫。杜牧所謂“不今”,當是指他不滿元白元和今體詩的上述缺點,不願走這條創作道路。
與元白的通俗詩風相反,唐代中期還有竭力追求古雅的詩派。它以沈千運、孟雲卿、元結等人為代表。他們認為唐朝社會風氣不好、國勢中衰,與華美的近體詩流行有關,因此反對寫近體詩,提倡寫古樸的五言古詩。杜甫《解悶》(其五)詩提到孟雲卿主張寫五言古詩,應以相傳為蘇武、李陵的作品為效法對象。漢代的不少“古詩”(包括蘇李詩),的確具有很高成就,但中經魏晉南北朝,詩歌藝術又有不少創新變化,孟雲卿以蘇李詩為極則,就顯得保守了。元結也是專寫古體詩(甚至寫四言詩),不寫近體詩。他編選《篋中集》,專收孟雲卿一派人的作品。他還反對魏晉以來詩歌崇尚“形似”即描寫客觀事物力求逼真具體的風氣。這派詩歌的缺點是力求古雅,缺乏創新,藝術表現不夠生動。當時皎然著有《詩式》,主張變化創新,他分五格評論詩人高下,把沈千運、孟雲卿的詩放在最低一格。元和年間,苦吟詩人孟郊上承元結等人,也著重寫五言古詩。但孟郊的五古還注意創新,因而成就較大。這派詩歌在晚唐仍有傳人,例如皮日休的一部分詩即追摹元結。杜牧所謂“不古”,當是指他不願走這種刻意複古的創作道路。
元稹、白居易、孟雲卿、元結等都是中唐時期有特色、有影響的詩人,杜牧既寫今體詩,也寫古體詩,但看到他們創作方麵存在的問題和局限,不願走他們的路子,是有其合理性的。(杜牧所謂“不務奇麗”,大約是說他不願追隨李賀的詩風。奇麗可能指想象奇詭、語言瑰麗的李賀詩風,它在晚唐也有較大影響。)在創作上如何處理好古今雅俗的關係,是曆代文人常常關注的問題,因為太古雅則缺少創新;太趨時則易流庸俗。《文心雕龍?通變》要求作者“斟酌平質文之間,隱括乎雅俗之際”,蕭子顯《南齊書?文學傳論》主張作品應“不雅不俗”。杜牧的“不今不古”論繼承這一傳統,表現出他在創作方麵的自覺思考與選擇。杜牧的詩歌寫得清新俊爽,獨樹一幟,體現了他的文學主張。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