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 對嚴羽《滄浪詩話》的誤解(1 / 1)

南宋嚴羽的《滄浪詩話》一書,對後代的詩歌創作與理論發生很大影響。清代以至近現代的一些學人,往往認為嚴羽主旨在提倡唐代王維一派超塵脫俗的田園山水詩,這實是一種誤解。

嚴羽論詩強調詩歌應有興趣。所謂興趣,指詩歌應著重抒發情性,有詩人的真實感受與外物的具體形象;在表現上應寫得渾成自然,含蓄不露,耐人尋味。在這方麵盛唐詩表現得最突出,因此嚴羽大力推尊盛唐詩。自北宋後期至南宋,蘇軾和以黃庭堅為首的江西詩派盛行,它們喜發議論,掉書袋,逞才學,嚴羽對此很不滿,認為它們破壞了抒情詩的藝術特征與魅力,因此大力提倡興趣,企圖矯正時弊。嚴羽在強調興趣時,運用了若幹禪宗的語言作比喻,說什麼“不落言筌”,“羚羊掛角,無跡可求”,意在譬喻詩應寫得自然渾成,不露斧鑿痕跡。又說詩應“透徹玲瓏,不可湊泊,如空中之音,相中之色,水中之月,鏡中之象”,意在喻指詩應寫得含蓄高妙,不露痕跡,意味深長,具有“言有盡而意無窮”的妙處。這些話都是以禪喻詩,有的評論者誤以為這是嚴羽要求詩歌具有超脫塵俗的空靈意境,要求以禪理入詩。晚唐詩人司空圖長期過隱居生活,兼修佛道。他論詩主張“趣味澄?”,推崇擅長田園山水詩的王維、韋應物(王、韋的不少詩具有出世的意境)。嚴羽與司空圖不同,他不要求以禪理入詩,其著作不推崇王、韋,王維之名無一處提及。清代王士?提倡神韻說,重視詩歌清雅淡遠的風貌。他又推重司空圖、嚴羽的詩論,認為它們與己見相合。王士?的詩論的確上承司空圖,但對嚴羽的認識則存在很大的片麵性,因為嚴羽隻主張詩應寫得渾成含蓄,意味深長,而不要求清雅淡遠。

嚴羽提出應重視的詩法有五項,除興趣外,尚有體製、格力、氣象、音節四項。格力以下三者是指筆力雄壯、氣象渾厚、音節響亮,它們與上述興趣深遠諸種因素結合起來,就構成體製(總體風貌)。筆力等三者突出壯、厚、響,均偏重於壯美。因此嚴羽於盛唐詩人中最推崇李白、杜甫兩家雄渾闊大的詩風。他讚美李杜詩如“金□(大鳥)擘海、香象渡河”,即是用雄偉的禽獸來比喻詩歌。王維、孟浩然、韋應物詩大多數不雄壯,所以他不會推崇。南宋後期,永嘉四靈詩派流行,該派詩多以五律描寫山水和隱逸情趣,風格較為柔弱纖巧。嚴羽對四靈詩派也很不滿。四靈派詩淵源於中晚唐的賈島、姚合,嚴羽批評賈島詩如“蟲吟草間”,氣局狹小,恰是李杜雄壯詩風的對立麵。李杜之詩,既興味深長,又風格雄壯,嚴羽大力提倡李杜詩,對於當時流行的江西派、四靈派詩的流弊,具有一箭雙雕的意向。比較說來,當時江西派的勢力影響較四靈派更大,因而他在提倡興趣,批判蘇黃詩風時話說得更多更重些。嚴羽論作詩還強調妙悟,意思是指懂得作詩之法(特別是“興趣”),學習盛唐詩(特別李杜二家)。嚴羽有詩集《滄浪先生吟卷》,存詩100多首,其中大部分是學習李杜,風格雄壯豪放,一部分篇章表現他很關心國事。其詩風接近王維、韋應物一路的僅約五首。他的詩歌創作與詩論是一致的。

清初黃宗羲《張心友詩序》已認為嚴羽的詩論“是王孟家數,與李杜海涵地負無與”。稍後王士?把嚴羽歸入神韻一路,與司空圖相提並論。此後《四庫提要》、許印芳《滄浪詩話跋》以至現代的不少論著均持此種論點。可見一種片麵甚至謬誤的看法,在長期流傳深入人心後,是頗不容易糾正的。

1998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