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兒的銀絲和父母的白發輝映——給母親的一封信(1 / 3)

媽媽:

你好!

好長時間沒有給你寫信了。這幾天回想,剛到沈陽的時候可能給你寫過幾封信,已經過去二十年了。再往前,我在熬熱水湯治類風濕病時可能寫過,下放到青年點寫沒寫過記不清了。電話普及之後,更少寫信。前兩日,一位做雜誌的朋友約請寫家為自己老人寫一封信。建議雖好,但寫起來有些扭捏,像小學生第一次寫作文,不知寫啥,也不知怎麼寫。後來想,給自己母親寫信,就信馬由韁吧,像嘮嗑一樣。

我近半百,銀絲從黑發裏往外跳,但自己並不覺老,在你和我爸麵前還很年輕。白發隻是我這棵樹外在的斑駁,是別人看到的,自己沒感覺。頭幾天在馬路上跑,34分路程我跑了29分,六公裏,達到以往的最好成績,不老。我最高興的是你和我爸身體都很健康,思路清晰,熱愛生活,對未來抱有美好的期待。這已經萬分難得。保有家庭的“全”是人間最寶貴、也是最不容易做到的盛事。

咱們家到今天太不容易了。在文革初期、中期和後期,我爸的災難和疾病持續了十幾年,這期間全是你獨力支撐,讓我爸享有今天的幸福晚年。我爸現在每天都罵一通極左路線,感謝鄧小平使他獲得新生。這個思路符合實際情況。黨中央撥亂反正的政策讓包括他在內的一批老幹部獲得政治上的解放,但中央對每位老幹部的生活細節實在無暇顧及。而給我爸端水、做飯、拿藥、準備他前往人民大會堂召開首發式的準備工作,都由你親力親為,你也是七十多歲的人了。所以我爸除了感謝鄧小平,還要感謝你。他以八十歲之身還在勤奮著述,要感謝的還有他自己頑強的意誌和對蒙古民族一片忠誠眷戀之心。

我爸原來有一付好身板,卻被文革致殘。一個好人,被吊打十五天十五夜,活活被打瘋了。外傷引發的精神病非常少見,我爸是一個。連續三百多個小時的輪番毒打,導致精神崩潰。這也許比被打死慶幸一點,但留給他和咱們家的是無盡痛苦。我還記得,他從報社的“監獄”放出來之後,整夜不睡覺,給泛夜光的毛澤東塑料胸像鞠躬,請求寬恕。作為“寬大處理”的待遇,他可以回家居住,棉襖袖子上縫一塊白布,上寫“大叛徒”。在我的印象中,他天天俯案寫作,寫的全是“交待材料”。“文革”結束,他的病沒結束反而更重。不一定哪天,有人說我爸在紅旗廣場昏厥,倒在地上;有人說他躺在南山下的樹坑裏。你趕忙去救護他。那時候沒電話,沒救護車,連三輪車都沒有,你把我爸弄回家不知要費多大的勁兒。有時候,我爸突然抽搐,你趕緊拿軟布塞進他嘴裏,防止咬斷舌頭。一次,你抽手晚了,差點被咬斷手指。我爸作為騎兵戰士在戰場上幸免於難,在文革中幸免於難,而今作為自治區有貢獻的專家,繼續操持昭烏達譯書社的事務,這在過去連想也不敢想。

我從剛懂事開始,感到咱們家具有一種崇尚英雄模範的氛圍。家裏訂《中國青年》、《中國婦女》,你讀書筆記本的彩色插圖也是英雄形象。我沒上學就知道焦裕祿、向秀麗、劉英俊和雷鋒的事跡,得自於你的影響。你真心按黨的要求做,把模範人物當自己的榜樣,以此報答黨。其實,除去那個年代利用英模的因素外,向善看齊,就是定下心思做一個好人,這沒有什麼錯,這是價值觀的核心組成部分。這一點我身上多多少少有一點你的影子。做一個好人是最大程度的成全自己,超越政治,滿足自己的內心需要。在醫院,你常常為素不相識的蒙古婦女當翻譯、拿藥,更多的是墊錢。你熟識昭烏達小區最貧困的那些人,把家裏用不上(實際用得上)的衣物、鞋子、家具甚至碗筷分送給不同的人。有一次,我看到一個趕驢車的農民裝一筐新熟的杏打聽你的名字,說要感謝你。還有人送雞蛋、小米,他們不知費了多大的勁兒才找到咱們家。五十多年前,車大娘為我姐哺乳救急,此後你年年拿厚禮看望她。後來,車大爺生病,他兒女生病攤事兒,你都去探望料理,直到去年送走車大娘,給他們的錢物已經算不清了。你對我大伯、伯母和堂兄妹從治病、撫養、上學、結婚,全包攬下來,五十多年竭盡心力。難怪去年我堂兄朝克巴特爾帶著他的兩個孫子專程上赤峰給太爺太奶行叩頭大禮。從我記事起,就知道你年年是模範黨員。在我的認知中,你是從沒給黨抹黑、表裏如一、至善至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