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的時候,曾祖母講過一個故事,人死了之後,像旅行一樣在路上走。走著,看到路口擺兩碗酥油。一碗黑,一碗白。酥油白的好吃,細膩香醇。黑的粗糲,苦,酸。
一人隻讓吃一碗酥油,白或者黑。曾祖母說,吃了白酥油,能言善辯;吃了黑酥油,發傻,嘴拙,隻說實話。
吃了酥油,人接著走,到達上帝的處所。上帝問:這一輩子你做了些什麼事?
吃白酥油的人把自己說得像英雄一樣,全是好事。
吃黑酥油的人也想誇讚自己,話到嘴邊,全成了自我揭發。比如:罵人、偷過東西、嫉妒、不講衛生等。總之,是一個很壞的人。
處所的人大笑,吃黑酥油的人羞愧著,但沒辦法,黑酥油比藥還厲害,說不出假話。
這時,曾祖母對我說,孩子,那時你可別吃白酥油啊!
我以為她說錯了。我正期待著上帝懲罰那個吃黑酥油的傻瓜。
“為什麼?”
曾祖母說,“孩子啊,你在人間辦的事,人家全都看見了。”所謂三尺以上有神明。
她說的“人家”,就是上帝他們。
“他們怎樣看見的?”我問。
“你別管了。記住,人不管做錯了什麼事,都能因為誠實而被原諒。”
“後來呢?”
“後來,吃白酥油的人的舌頭被凍在西藏的雪山上,距今已經好幾百年。吃黑酥油的人重新回到人間,他就是你哥哥朝克巴特爾。”
朝克是我堂兄,顯然這是曾祖母開的一個玩笑。那時我以為是真的。朝克巴特爾臉紅,永遠帶著傻笑。一次我問,你吃過黑酥油嗎?他笑,不說吃還是沒吃,顯然吃了。
曾祖母是相信神靈的人,小孩也如此。長大之後,人們對這樣的故事往往一笑置之。後來,我聽到一件事,宛如這個酥油故事的現代版。
有一個熟人,多年未見,已經榮升司長。說話,他說到達今日得益於一次考試。那是國內比較早的一次政府官員考試,各種題答完之後,他被最後一道大題難住了。此題30分,輸贏定生死。
——簡述唐代的防止水土流失的措施。
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唐朝有什麼水土流失之計,最後歎息,寫道:不知道。
發榜後,此題他得了滿分。滿分的答案就是“不知道”。而別的考生,疾書唐代植樹造林之舉,全零分。
據說那次考試由聯合國有關組織參與出題,觀察官員的誠實。
熟人說到這裏,自謙揀了個便宜。
我說,考試前你吃過一碗黑酥油,然後講這個故事。他大喜,連稱諾諾。
敖包相會
“敖包相會”是描寫蒙古男女相愛的歌曲,借卡拉OK的偉力,現在成為全國人民相愛的歌曲之一。這首歌被看好,旋律優美是原因之一,而歌詞中的相互試探,也符合情場的規則。然而,“試探”與蒙古人的婚戀並不吻合,正如此歌的詞作者並非蒙古人,而是北影廠的導演張海默。
蒙古人的愛情直爽熱烈,正如他們的生存環境中沒有那麼多的小橋流水和曲徑通幽。愛在何處?與海棠雲彩無關,眼睛直射灼焰,無掩飾、無曲解、無亂碼,兩相對視,誰都明了其中的意思。因此,他們儉省了許多資源,也摒卻了許多煩惱,無須征婚啟事和電視速配遊戲,也無須媒人斡旋和手機短信息摻和。蒙古男女是一見鍾情的結晶,又是一見鍾情的接班人。他們享受著愛情的綠色食品——沒有添加劑,沒有化肥,沒有流行色彩,是一段原初情感,跨國公司將此稱為“濃縮液”,區別於罐裝產品。他們相愛的方式和什物包括9根飄帶的錦緞荷包、紅燈牌半導體收音機、摔跤賽馬的雄姿和軟手捧茶的身態。這是粗傖的浪漫、質樸的結合。
婚後,蒙古男人省卻了一宗事,平息了欲望與焦渴。而女人卻增添了一件事,即家務。就家庭角色而言,蒙古女人與朝鮮、日本女人一般無二,講究順從與孝道。在她們看來,潑辣是讓人笑話的一件事。一個女人無論傻到什麼程度,也不至於潑辣,即大喊大叫。東亞女人依然保留著禮教的恭順,沒有人想造這個反。她們覺得這不是解放,而是癲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