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很多年,就這樣在顛沛流離中過去了。
有人死了。
有人瘋了。
有人依然風光榮華。
有人開始衰敗了。
……
轉眼是秋天了。秋月清明,聽著荒草堆中殘蟬跫唱,最是詩心難奈。
常服布衣,高翰文走下自家的後院。
高大人,近來可好?
高翰文怔怔的看著眼前的人。
白單衫。散發。坐在灑滿月光的庭院裏喝酒。
……
這個人笑了笑。
那麼,芸娘可好?——你們還會交流一曲《廣陵散》無?
“你……怎麼會是你?……”
千真萬確,眼前坐著的是沈一石。
“你不是死了麼……”
高翰文突然覺得喉嚨哽咽了。
……
沈一石不說話了。
“你真的已經死了麼…,你沒有死麼…”
無聲。
“你是不是成仙了,你是不是變作鬼魂了……?你為什麼不說話?”
高翰文聽見自己幾乎要哭出來的聲音。
激動啊。
這麼多年過去了。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什麼都太平了。
沒有人再來關注你這個天下首富,
也沒有再來關注我這個小小的書吏。
當時沒有說的話,現在可以說了吧?
當時沒有彈奏的琴聲,現在可以重張了吧?
……
至少。
至少——
當時沒有機緣的交往,現在,
終於可以,開始了吧?
高翰文看著沈一石月光下的側臉:
他倦了。
閉眼。
仰頭將碗中殘剩下的黃湯,一飲而盡。
太平,就比什麼都好。
沈一石點點頭。
手中端著的碗,被他手指一鬆,落下地來,向著青石小徑撲去。
仿佛今生再也用不喝酒了似的:
鐙——!!
高翰文從夢中驚醒。
睜眼,恍惚,帷帳醺暖,芸娘就在一旁淺睡。
哦,原來是昨天和染坊的管事吃飯,多喝了幾角酒,醉了,
發了這樣一個夢。
原來是夢。
……
芸娘第二天晨起,高翰文已經去染坊忙雜務去了。
桌上燭尤未盡,看來是半夜被點上了,就這麼一亮到天明。
燭台邊放著淩亂的紙頁。上麵寫著一闋新填好的《青玉案》:
東風夜半酬相暫。
半夜裏你持酒而來,暫時相會。
鬥卮酒,流觴轉。
飲不盡的好酒,傳不絕的暖杯。
欲語從來心更憮。
想說些舊事,心中卻更加惆悵。
恨無緣故,恨沒有造化的緣故,
子期雖在,我反而苟存於世間,
絕響伯牙鼓。
你卻在不見蹤影,絕響了千古名篇。
衷腸紙上辛酸語。
你留下的詩,我時常含淚吟哦。
曆曆吟成廣陵散。
些許的往事,演化成你我的廣陵散。
向往千年愁怎寄?千百年來,人們怎麼評說憂愁這個字呢?
了了春夢。
無非是做完了春夢。
乍覺涼意。
突然感到蕭瑟,淒清,
心上秋風起。
才恍然秋風從心頭吹起。
……
芸娘看著那張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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淚下如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