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雁歸和孔崢(3 / 3)

聲音不高,卻足夠讓周圍的人包括孔崢聽見,在這種冷言冷語中他從小就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孩子,他們看他的眼神輕蔑而厭惡。他的母親是個美麗的女人,因為這個父不詳的孩子,她丟了國營單位的工作,必須每天清晨4點起床去城東的蔬菜市場販來小菜然後再拿到菜市場去賣。

他眼睜睜地看著母親如此辛苦工作,但是還是會有很多粗鄙的男人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在放下幾角零錢後順便再在她的手腕上摸一下,而那些可怕的流言更是如影隨形,永遠也不願意放過他和他的母親。沒有人相信她是個清白、無辜的女人,沒有任何人可憐他們,尤其在裏仁巷這種地方,走錯路的女人幾乎等同於妓女。這麼淫亂的女人生下的兒子應該是怎麼樣的?所有人都覺得他應該是以可憐的、隱忍的、不敢高聲說話的形象出現,可是他偏不!憑什麼?裏仁巷裏有幾個好貨色?別人憑什麼看不起他?他用最頑劣的做法向所有的人宣戰!孔崢,是最驕傲的!

這天從學校回到裏仁巷的路上,孔崢有些煩躁,其實他今天並不是真的想傷害雁歸,隻是當時他的確很煩。早上出門的時候,他對媽媽說天氣開始熱了,我們可以去販一些西瓜來賣,但是媽媽就是不同意,他知道原因,西瓜比小菜難運輸,媽媽不想讓他耽誤功課去幫她,可是她不知道他已經是個男子漢了,他可以保護母親保護這個家庭。數學課時,想著這些事,越想越煩,所以才會拿雁歸撒氣,但他知道就自己算解釋,也不會有任何人相信。

他不喜歡雁歸,也不喜歡這世上任何一個人——當然這世上除開媽媽似乎也沒什麼人喜歡他。但總的來說,雁歸還是比較對他胃口,首先她不會像其他女生一樣愛發花癡地盯著他傻笑,也不會被他捉弄以後尖叫哭泣,她總是那麼平靜地接收一切,好像一切發生在她身上的事情都是應該的。雁歸雖然不喜歡他,可是也從沒像其他人那樣看不起他,她看著他的眼神就像看任何一個普通人,這是他比較欣賞的,但是這個唯一對胃口的人,今天竟然冷冷地說:“我不要再和他同桌!”

孔崢恨恨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心裏亂七八糟地詛咒著,明天又要請家長,見鬼!媽媽一定又要用那種哀怨的目光看著他了,真煩!突然被人從身後撞了一下,他想也不想就罵了出來:“沒長眼睛麼?瞎撞什麼呢?”

那個撞他的人是巷子裏出了名的小混混,15歲年紀就已經不讀書閑在家裏,素來和孔崢磕磕碰碰,雖然沒正麵衝突過也暗中較勁好久了,這時哪裏會示弱,馬上回嘴:“誰讓你傻噔噔的,聽見聲音也不知道讓,撞你這個野種怎麼了?”

孔崢隻覺得血一下衝到臉上去,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回身就和那人扭打起來。到底年紀要小幾歲,個子也不壯,幾下就被那人壓到身下,孔崢捱了幾下踢,身上一陣劇痛。小混混得意的站起來,撣撣身上的灰,大聲說道:“代你老爸教訓你,你這個有娘生沒爹教的家夥!”

趴在地上的孔崢隻覺得腦子轟的一聲,眼一下就紅了,那刹那他忽然沒有任何知覺,全身都變得麻木,手狂亂地往地上亂摸,忽然探到一塊磚,一把緊緊攥到掌心裏,直到磚角的邊緣劃破手心才覺得有一絲刺痛。他吼一聲,跳起來,幾步上前就把磚狠狠砸到那混混的後腦勺上,血嘩一下流了出來,混混應聲倒地,孔崢看著自己手上流淌的刺目的紅色,竟然一點害怕的感覺也沒有隻有一種淋漓地刺激滿足,最後忍不住地大笑出來,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這時角落裏突然傳來輕輕一聲響,孔崢望過去,正往回家路上走的雁歸站得遠遠的,小小的臉上顯出一些驚訝。四周靜寂無聲,世界突然停止不動,時間也在那一瞬間定格,他看的分外分明:流淌的鮮血讓雁歸清秀的眉頭厭惡地往上挑了挑,她臉上的表情絕對是訝異而厭惡的,就像是看到廚房裏經常出沒的蟑螂,雖然厭惡於它們的肮髒,卻能夠處之泰然並且隨時準備著把鞋脫下來然後把那蟑螂拍死,她沒有一絲一毫這個年齡女孩看到鮮血本應該有的驚恐懼怕!

既然見了血,這事兒當然給鬧到了派出所。

雁歸在街道派出所是這麼說的:“是的,從頭到尾我一直在場……不過我真的不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隻看到他們打成一團……誰先動手?我當時太害怕,記不得了……應該不是孔崢,對,不是孔崢!我記起來了,是那個人……那個人不停地踢他,還罵他、罵他媽媽,孔崢就還手了……好可怕,好多血……他不應該罵孔崢的媽媽,這樣不好……對不對?警察叔叔?”

她說這些話的時候整個身子都在輕輕顫抖,聲音也有一些隱忍的細微哽咽,烏黑的大眼睛上蒙著一層淚霧,完全是一副被嚇壞的樣子。但是她的語氣卻前所未有的堅決,讓錄筆供的警察完全能夠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裏掌握到他想掌握的信息。混混挑釁在先,而且先動手,孔崢是為了自衛,不過自衛的幅度大了點。

孔崢麵無表情地遠遠看著她,看著她雪白的臉頰上滑落的青絲,聽著她的柔聲細語,他不禁有些迷惑。雁歸——難道之前的柔弱、可憐、誠實都不過是一種偽裝,其實她骨子裏竟然有著一種堅不可摧的東西?她當時的表情根本就不怕,為什麼現在能在眼裏裝出這種懼怕的、泫然而泣的眼淚?為什麼她說起謊來連眼睛都不眨?他突然想到在《動物世界》裏看到過的一種昆蟲——尺蠖,在有敵人的時候它會把自己變成一片枯葉來偽裝,雁歸似乎就是這種動物,不過她還年幼,或許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有這種天賦。不管是不是,孔崢在那霎那想,雁歸,把那層表皮剖開的話,你根本就不是本身的你!而這些,除開我,還有誰能看得透?那麼雁歸,除開我,還有誰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