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崢不放心雁歸回去上課,要送她回家,她不答應。回到學校的她依然平靜得很,仔細的批改作業;有新同事請教問題,一一耐心解答;有個女同學被頑皮男孩扯了辮子哭泣著來告狀,她也和煦地教導著小男生,一切都是這麼有條不紊。
李老師問她:“嗨,雁歸,今天去產檢了?寶寶一定又可愛又健康吧?”
雁歸笑著回答:“是啊,醫生說他很乖呢,一切都很正常,生下來一定是個可愛的孩子。”說這話時她的心靈深處似乎充溢著一種隨時會噴射出的光和熱,亮得耀眼。
李老師不由得驚歎:“雁歸你真是神奇,別人懷孕多少會變醜,你卻美得驚人,到底是什麼秘方?愛情的魔力麼?幸虧有你這樣婚姻幸福的榜樣,不然我真不敢結婚。”
雁歸點點頭:“是的,結婚好極了,對丈夫和孩子的愛讓我心情愉快,人自然滋潤些。”
在同事的羨慕目光中雁歸離開辦公室:“今天還有點事,我得早點走。”
她去菜市場買菜,看見魚很新鮮,和小販一陣討價還價後又買了條活蹦亂跳的魚,她一邊走一邊輕撫自己的肚子,兩眼像寶石一樣熠熠閃亮:“寶寶,爸爸不要你,沒關係,媽媽疼你,媽媽一定非常非常疼你!”
回到家,柳媽媽看見她很訝異:“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大偉也回來了,說晚上要出席什麼晚會,回來換衣服歇一陣。”
雁歸說:“我現在肚子這麼大,學校不怎麼管我的,幹脆就早點回來了。”
柳媽媽心疼地拍拍她:“幹嗎還跑去買菜,累不累?以後你別去了,我去買行了。”
雁歸說了聲沒關係,去到廚房把菜放好,洗幹淨手,走進臥室。
大偉睡得正熟,她在旁邊輕輕坐下去,認真仔細地端詳著他的臉。
那張臉真說不上什麼英俊不凡,隻是一張清秀斯文的臉,閉上眼睛的時候顯得還有幾分孩子氣,薄薄的嘴唇不夠豐厚,在相書裏這是福薄的象征。就是這麼一個人,或許二十年後他會開始發福,屆時就是個普通的中年胖子,為什麼她就這般不能放棄他?真奇怪,更奇怪的是他在做了這麼不可原諒的事情還能睡得這麼冠冕堂皇,難道睡死過去就能解決問題?
雁歸慢慢把細長的手指伸到大偉的麵頰,輕輕觸碰。指尖下的大偉微微一動,似乎覺得有些癢,把頭別了別,嘴裏輕輕嘟囊一句:“嘿,寶貝,別鬧。”
她倏地把手收回來,那句輕呢的話語像顆子彈似的擊中她的心髒,他們相識二十幾年,他就沒這麼稱呼過她,那麼這聲寶貝是在喚誰?恍惚中,她的思潮飛了回去,飛到前些年一個夏日的夜晚,那天奶奶過世,他們兩個在屋簷下相依相偎,她啜泣著問他:“我什麼都可以為你做,我會對你很好很好,但是會不會有一天你也叫錯我的名字,把我當作另外一個人?”
他當時回答:“怎麼會弄錯,你是獨一無二的雁歸。”
那天蒼穹為被,大地為床,他們相伴了整整一個晚上,他簡直就像踩著五彩祥雲伴她走過痛苦歲月的王子,他們的心靈曾經挨得那麼近,如果時間能夠停留在那刻該多好。那時她隻有他,他也隻有她!後來,她費了所有心力,鬥誌鬥勇,好不容易結了婚,以為自己總算贏了,結果頃刻之間,贏家變成了輸家,而且是滿盤皆輸,簡直傾家蕩產。
雁歸的太陽穴兩邊劇烈地疼痛著,她想,一個人到底要怎麼樣才算得上痛苦?小說裏描寫的痛苦,是多麼軟弱、淺陋而瑣屑啊,所有這些形容詞即使全部湧現出來,也沒辦法表達我現在的情感。如果現在我的手中有一把刀的話,我一定會插進他的胸膛裏,然後把他的心挖出來看看,我雁歸的名字到底有沒有刻在上麵。她的腦子有把聲音不停在叫囂蠱惑著她:殺了他,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