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2 / 3)

許景行費了好大一番勁才把這母子倆撕開。聯產坐在那裏低頭耷腦,他娘指著他的鼻子連聲痛罵,許景行則轉身去看桌上到底是些什麼東西。原來,剛才讓孫子藏起的竟沒有一本初中教材,有幾本花花綠綠的是武器畫冊,裏麵全是長槍短槍大炮坦克;有一本書不花,名字卻是《漫話現代戰爭》。另外還有一些不知從哪裏剪下的報紙片片,許景行拿過看看,上麵是這樣一些內容:

美國軍事科學家已研製出一種神奇特別的武器——神奇子彈。據透露,這種子彈一旦衝出彈膛能同影子一樣跟隨目標。即使目標轉彎,子彈也會跟著轉彎,幾乎可達到百發百中的程度。有了這種子彈,狙擊手可以在幾公裏以外的地方擊中目標……

這是幾十年以後的事情。一個國家欲消滅敵對國家的首腦,他們不用十分先進的武器,而是從250英裏的高空將一條很小的鐵撬投向他的宅邸。當鐵撬擊中宅邸時,其飛行速度為每秒種3英裏,這座建築物和其中的人全都汽化了。

歡迎進入戰爭的下一步——宇宙戰爭。專家們認為,這種戰爭中所采用的將不是激光光束或核裝置,而是簡單得多的動能。這種能量是在一個物體以極高速度打擊另一物體時產生的……

現在已有人提出,把生物戰與信息戰結合起來控製世界。據說,他們在實驗室正研製一種能放入敵方食物中的化學物質,以便讓傳感器利用食用者的呼吸或汗水跟蹤行動。還有人提出,通過控製上遊天氣,給下遊敵對國製造連年酷旱;在敵對國上空播撒吸收太陽光的物質,以製造奇寒;播撒吸收地麵波輻射的物質,給敵對國造成酷熱;通過生成某些電磁波,觸發地震、火山噴發;發送一種昆蟲帶菌體去毀壞敵國的農作物;利用激光把敵國上空的臭氧層打出一個洞,讓他們普遍長癌……

許景行看著看著不寒而栗。他問孫子:“你怎麼看這些東西呀?”文紅香說:“他光是看嗎?你看看他平時把大人給的零花錢都買了什麼!”說著就把兒子床下的一個紙箱拉出來,許景行一看,裏麵全是玩具槍、玩具炮!許景行一看這些,胸骨突然一陣劇烈疼痛,忍不住呻吟一聲拿手捂住……

他又記起了他不願再記憶的那些場景與感受。然而五十多年過去,那時候的事情想起來卻還是那麼清晰真切。子彈呼嘯,大炮轟響,硝煙滾滾,死屍遍地……他一次次讓敵方打倒,一次次又死裏逃生……在最後一次讓炮彈皮崩壞胸骨在醫院養傷的時候,他曾一邊強忍著胸疼,一邊思考這麼一個問題:人為什麼要打仗,為什麼要相互殺害。想來想去,他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一是有的人心太貪;二是有的人喜歡打仗。他想,自己在沭河邊的律條村正過得好好的,在那天卻突然參軍拿起了槍杆,為什麼呢?就因為小日本來占中國的地盤殺中國人。如果小日本在東海那邊老老實實,這場戰爭當然就不會有。再想想古往今來打的那些仗,歸根結底也是因為這麼兩條。他想,人嗬,什麼時候能夠去掉這兩條毛病,和和睦睦再不打仗了呢?

可是,看看眼前這些書報上講的,看看孫子擁有的這些假槍假炮,許景行便明白那兩條毛病在人的骨頭裏埋得有多深多牢!

他懷著深深的憂慮向孫子道:“聯產,你怎麼迷上這些呢?把書念好才是正道呀!”

然而孫子卻將頭一搖:“念好書頂個屁,一槍就打個死死的。”

許景行說:“那你打算這輩子幹啥?”

聯產笑笑說:“說出來嚇死你:我打算當將軍,指揮千軍萬馬!不像你,當兵當了多年,子彈炮彈都挨過,到頭來還是一個老莊戶!”

聽孫子說出這樣的抱負並竟然恥笑他,許景行的胸骨疼得更加嚴重。他說:“你呀,你不知道打仗的厲害……”

孫子卻說:“再厲害我也不怕!我一到年齡就去當兵!”

文紅香這時說:“聯產你要明白,如今當兵也得要文化,你沒有高中文憑人家不要!”

這麼一說,聯產才不吭聲了。文紅香讓他趕快複習,他隻好帶著滿臉的痛苦拿過了一本數學課本……

半月後中考成績公布,聯產的分數不光離縣一中的錄取線差得遠,連柳鎮中學的錄取線也夠不上。好在柳鎮中學招一部分自費生,一人交五千塊錢,許合心嗬斥了兒子一頓,決定花錢把他送去。許合心想想家裏的錢已經借給了弟弟,便找到他說這事。不料許合意說,真不巧,我剛剛還了一些貸款,眼下實在沒有現錢,你先到別處借借,等我再有了進項給你行不行?許合心看到弟弟的廠子正紅火著,心想借借就借借,於是就找別人借了五千,讓兒子拿著走了。

聯產剛走,晴晴的錄取通知書也來了,她考中的是山東大學哲學係。律條村曆史上隻出過兩個男性大學生,晴晴在女性中破了天荒,而且上的是重點大學,全村人都羨慕不已,來家裏祝賀的絡繹不絕。女兒金榜題名的欣悅衝消了兒子帶來的不愉快,許合心兩口子一天到晚喜笑顏開。許景行和玉蓮老太當然也高興萬分,坐在大兒子的家裏看不夠孫女。許景行不大明白什麼是哲學,就問孫女,晴晴告訴他,哲學是講世界是什麼樣子、人為什麼活著等等問題的。許景行聽了張大嘴巴說:“啊呀,這可是一門大學問!”

晴晴上學也要帶錢,許合心又找到弟弟說這事,弟弟還是說沒有現錢,他隻好又找別人借了幾千。

隨著處罰條例的貫徹實施,村主任許合千的煩惱與日俱增。先是有一天早晨起床後,發現院門上讓誰糊了人屎臭不可聞。幾天後他正睡覺,忽然聽見院子裏“咚咚”兩聲,他起床走出去看,原來是誰扔進來兩塊拳頭大的石頭,這明明白白是有人前來恐嚇。妻子怕得要命,說你千萬別再罰人家錢了,再罰要出大亂子啦!許合千卻氣宇軒昂地用早年的流行語言回答: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

又過了幾天,他妻子早起澆園,到了那裏卻發現不用澆了:她種的幾樣菜全叫人用鐵鍁齊根鏟除。妻子哭哭啼啼回來告訴,許合千便急忙叫上書記去看。許合心說:事情很明白,肯定是誰讓罰了款,用這辦法報複。合千你不要生氣,你這是因公受損,村裏把你的損失給補上!他回到辦公室讓會計補給他一百塊錢,在大喇叭上向全村宣布這個決定並譴責報複者的行徑。許合千得到了書記的支持,依然堅定不移地履行他的職責,嚴厲打擊村裏的壞人壞事。

這天晚上,利索跑來向他報告,光棍漢二槌到他店裏要了酒菜吃喝一頓,最後不但不給錢,還在那裏撒潑罵人。許合千去看看,那家夥果然正在那裏一邊摔盤子一邊亂罵,嚇得兩個小服務員縮在牆角學刺蝟。許合千找人來把他弄到村部,等他酒醒後宣布了他的錯誤和對其罰款五十元的決定。二槌說他沒有錢,許合千想到執行條例的嚴肅性,說沒錢就到家裏扒糧食!領人拉著二槌到了他家,二話沒說就往袋子裏裝麥子。萬萬沒有料到,他正低頭裝著,隻聽二槌大喝一聲:“我日你小閨女,我跟你拚了!”他抬頭一看,隻見一把明晃晃的刀子正向他捅來,他躲閃不及,左肩讓他插了個窟窿鮮血湧流。二槌揮著刀子還要再捅,卻讓其他人死死抱住。

村支書許合心聽到報告後急忙跑來,看看村主任的傷勢擰著眉頭說:“這是傷害案件,快打電話報告派出所!”

派出所很快派人前來,又是調查又是取證,最後宣布二槌觸犯治安管理條例,將其拘留十五天,隨即把二槌銬起來帶走了。

許合千把傷養好,二槌也從縣看守所出來了。不料,他當天晚上就提著刀子站在街上大罵:“日他奶奶,把我送去坐板房呀?毀我名聲呀?反正我這輩子完了,我跟你們沒個完!等我高了興,把你們一刀一刀都捅了,看看到底誰夠本誰折本!”

聽見他罵,許合千要上街去管,妻子卻牢牢扯住他的胳膊,說君子不跟牛鬥氣,好鞋不踩臭狗屎,你不顧自己也得顧顧孩子,他光棍一條,什麼事都能幹得出來!許合千隻好咬牙忍氣蹲在家裏。

許合心也聽見了,他打算出去時,也遭到文紅香的堅決阻攔。她說你去管不了的,你在家裏蹲著,我去叫晴晴他爺爺!說著就跑出去直奔公公家門。

到底是許景行的威嚴起了作用。他背著手到二槌麵前一站,隻用眼瞅了他片刻,二槌的罵聲便虛弱起來。許景行冷冷地說:“二孫子,為人在世,這麼耍橫可不行嗬。”二槌這時停住叫罵,耿著脖子說:“他當官的不叫我活,我也不叫他們活!”許景行說:“誰不叫你活啦?你好好想一想,這事到底是怎麼開的頭?你憑什麼吃了喝了不給錢,還撒潑胡鬧摔盤子?你想你爹活著的時候是多麼好的人,到了你這輩怎麼成了這樣子?嗯……”

這麼說了一陣,二槌低下頭去不吭聲了。看他不再鬧騰,許景行便停止訓斥轉身回家。

以後二槌雖然沒再生事,但是經曆了這麼一場,許合千的銳氣遠不如從前,有時候村中出現違規事件,他也是睜隻眼閉隻眼不再認真。許合心察覺到這一點,便找他談話,讓他振作起來。許合千嘴上答應著,但實際上並沒有重整旗鼓。許合心也不便再多說,隻好親自處理那些事情。但他的工作太忙,免不了顧此失彼。這樣,許多違規事件得不到及時處罰,他造的律條漸漸成為一紙空文。

伏天將盡時,律條村突然又爆出了一件特大醜聞:八十多歲的老頭許景言把一個六歲幼女糟蹋了。

許景言做這件事情難說是蓄謀已久還是突起歹心。那天上午大收兩口子去鋤地,家裏隻剩下他一個,他便像往常一樣在院裏的樹蔭下呆坐著。突然街上嘰嘰喳喳,幾個孩子由遠而近。許景行知道,這是學前班放學了。學前班教學任務不緊放學很早,每天上午十一點左右、下午五點左右,住在村東頭的幾個小丫頭都要走過他的門前。這幾個小丫頭許景言認得,都是他的遠房重孫女。但是今天下午不知為什麼,這幾個小丫頭嘰嘰喳喳地走到他的門前,向裏邊看看卻都站在了那兒。他正張著老眼望她們,一個叫麗麗的孩子說:“老爺爺,你給當評委行不?”許景言問:“什麼叫評委?”四個小丫頭就背著書包走進來,一起向他解釋:“就是給俺們打分,看誰是漂亮小姐!”這一來許景言越發糊塗。麗麗就說:“老爺爺,就跟電視上那樣,俺們在你臉前走來走去,你說誰漂亮誰就漂亮!”許景言雖沒見過電視上的情景,但麗麗的意思卻聽懂了。看看嫩生生的幾個小丫頭,沉在心底多年的某種殘渣餘孽暗暗泛起,便點頭道:“中,我給你們當,給你們當!”說著就起身把院門關上。

幾個小丫頭商量一下,然後告訴老漢:先表演穿衣服的,再表演不穿衣服的。許景言抖著滿臉皺紋說:“好好好,快表演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