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檢察官覺得張萬鈞的建議很好。於是,一個人留下來,一個人按照張萬鈞講的跟著經理辦公室的人到財務那裏一看,果然與張萬鈞講的情況是一模一樣,那二萬多元如數發給了園林綠化公司的一線員工。

檢察官通過與張萬鈞三個回合的“較量”,可謂是“不打不成交”,最後發自內心地說:“張經理,我們幹的就是這份工作,根據舉報人舉報的情況,必須一條一條地核實。從我們內心的願望講,並不希望舉報的事情都是真的,誰希望我們黨的幹部犯錯誤呢?但是,正應了那句老話,叫作‘當差不由己’,要是上升到政治高度說,是黨和人民交給我們的使命。所以,我們在審査你的這段時間,如果有不當的地方,請你原諒。”

“哎,可不能這麼講!”張萬鈞由衷地說,“現在從內心講,我非常感謝你們。要不是你們對我的審査,幫助我弄清楚舉報中的那些屬於‘大案要案’性質的問題,我就是長10張嘴也說不清楚呀!你們這樣一審查,我有沒有問題,我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就明明白白了。最後我隻有一條要求,希望檢察院盡快給我一個明確的結論。”

“好,我們回去將你這個要求給領導反映一下。”

“那就謝謝了。”

“好,再見!”

“再見!”

張萬鈞送走了兩位檢察官,心情並沒有輕鬆下來。

究其原因,來自兩個方麵。一個方麵,是他的問題在檢察院沒有公開給他正名之前,他感到那些關心他的摯友親朋難以釋懷。不是麼?在檢察院開始作為“大案要案”審查他時,堅信他光明磊落的許多朋友和同事立刻打電話表示關懷和安慰,像市園林局副局長賀振,天津“綠委辦”副主任張傑和副處長楊金樹,原開發區房產公司經理劉鐵雲,熱電公司副經理薑鐵成,逸仙園工業小區總經理郝樹仁,化工小區管理局局長魏福海,環保局局長張家林,工交公司經理劉寅年,燃氣公司黨支部書記宋廣有,開發區工會主席孫勝等。同時,當時擔任開發區“工委”副書記的皮黔生和夫人黃桂芳先後兩次到張萬鈞的工作單位去看望。還有,時任“管委會”副主任的田貴明得知張萬鈞的情況後,第一個不避嫌疑地到張萬鈞家裏進行問候。田貴明屬於知識型的領導幹部,溫文爾雅,求學思治,不惑之年攻讀下博士學位,對知識的執著與張萬鈞頗為相似。所以彼此敬重,過從較為密切。田貴明在這個節骨眼兒上敢於邁進張萬鈞的家門,就足見其人品和膽識非同一般。常言道,患難辨親疏,日久見人心。正是有基於此,張萬鈞心靈深處感到不能盡快排除掉這些摯友的牽掛而頗為焦慮。令他心情沉重另一個方麵的原因,並不是市檢二分院將他列為“大案要案”對他進行審查,而是向市檢二分院舉報他的人為什麼對他懷有如此“深仇大恨”和“不共戴天”,恨不得將他一拳“打翻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他永世不得翻身”!這究竟是為什麼呀?!

張萬鈞雖然沒有向任何人問過一句舉報他的人是誰,而且一些為他憤憤不平的人曾多次向他暗示要告訴他舉報他的人是誰,他都一概謝絕。但是,他透過檢察官在審查他的過程中提出的問題,就不難感覺到舉報他的人究竟是誰了。

可以說,那打著“群眾”旗號舉報張萬鈞的人,其實不論在園林綠化公司的在職職工中還是在退休的人員中,隻是屬於“極個別”。可是恰恰就是這屬於“極個別”的人,又是過去受到過張萬鈞的信任、栽培乃至關愛和照顧的人。那麼,這“極個別”為什麼對張萬鈞恩將仇報呢?

一言以蔽之,就是這“極個別”,或私欲膨脹,品行不端,受到群眾屏棄後誤認為是張萬鈞跟他過不去,而懷恨在心;或受人挑唆,被別有用心的人“當槍使”。

為此,張萬鈞曾不止一次地暗暗自問:我怎麼得罪他們了?就是退一步講,即使是因為公司的建設“得罪”了他們,也不是為了我個人的利益呀?況且,對他們的批評哪次是批評錯了?他們為什麼居然采取“栽贓”、“誣陷”的手段把我要往“死”裏整呢?企圖叫我鋃鐺入獄,在鐵窗下慘度餘生!這叫人太不可思議了?大凡有絲毫良知的人,能下得了這樣的狠心麼?人之所以不同於禽獸,不正是因為人有頭腦,知書達理,懂廉恥,明是非,辨美醜麼?可是這“極個別”,是什麼作用使其異化了呢?

張萬鈞百思不得其解。

還有使張萬鈞感到心情沉重的一個原因,即在他接受市檢二分院審查期間,在他的親朋好友乃至被他尊為師長的人士中,也有“極個別”,居然與他“劃清界線”,像躲避瘟疫一樣地躲避他,似乎他渾身上下都沾滿了大腸杆菌。這是屬於世風日下呢?還是屬於人情太薄呢?抑或是某些人“左”得可愛呢?

張萬鈞也琢磨不透。

同時,令張萬鈞頗費猜疑的是,市檢二分院為什麼遲遲不給他一個正式的結論。

為此,張萬鈞曾經詢問過有關檢察人員。他得到的答複是:對沒有查出問題的對像,一般就不給做結論了。張萬鈞心想,審查我時,鬧得滿城風雨,在開發區幾乎是家喻戶曉;可是,審查結束了,證明我沒有問題,怎麼就不給我一個以正視聽呢?

張萬鈞說什麼也想不通。

張萬鈞每當遇到想不通的問題,就極力去想,並且務求明白。

這天晚上,天氣很涼。已是子夜時分,冰盤似的月亮散發著凜冽的寒氣,仿佛要把天地間的一切溫度驅逐掉。此刻,在涼涼的夜幕籠罩下因重重心事攪得渾身燥熱的張萬鈞輕輕地下床,隻穿一身單薄的睡衣,躡手躡腳地走出寢室,來到書房,為了討個“說法”,揮筆寫下了一劄將近3000字的《致有關領導的一封信》。

張萬鈞在這封信中主要申明三層意思:第一層意思是感謝天津市人民檢察院二分院經過長達兩個多月的審查,幫助他滌清了那“極個別”潑在他身上的汙穢,並真誠地向負責審查他的檢察官道了一聲“辛苦了”;第二層意思是迫切期望市檢二分院和開發區領導給他做出一個公正的結論,或者利用適當的場合給他一個說法;第三層意思是他今後不論遇到什麼困難,獻身於鹽灘綠化事業的理念將矢誌不渝,並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這封飽含著張萬鈞心願的信劄發出後,不少有關領導同誌做了批示,現將開發區“管委會”的老主任、後來曾擔任天津市副市長、時任開發區“管委會”特別顧問的葉迪生在張萬鈞的信上寫下的一段話,實錄如下:

開發區ェ委福林同誌,管委會李勇同誌,總公司李國林同誌:

看了這封信,如果屬實,我受到了很大的震動。像張萬鈞這樣的知識分子,長期以來,為在另一方麵改造天津開發區的環境,默默地專心致誌地長期從事綠化工作,並且(是)創造出一定奇跡的專家,竟然得不到應有的尊重,反遭如此不宜的遭遇,無論如何是不妥的。老同誌都了解他一貫認真為綠化而工作,是一個兢兢業業的知識分子。對這樣的人,開發區領導應主持正義和公道,保護他的積極性不受幹擾。希望能做一定的善後的工作,讓大家心情舒暢地為建設開發區做出貢獻!

葉迪生1999.1.24

當張萬鈞看罷開發區“管委會”老主任葉迪生這段充滿褒獎、理解和關懷的話語,心裏頓時湧起一股又一股熱浪,猛烈地衝擊著胸口、喉嚨和鼻翼,直覺得鼻子酸酸的,眼眶熱辣辣的,兩行男人的眼淚洶湧澎湃地滾落而下。

可見,在心靈深處受到嚴重創傷的張萬鈞,多麼需要領導和同事們的信任、理解和慰藉啊!當年臘月二十九的一個下午,不知是張萬鈞的《致有關領導的一封信》和葉迪生的批示發生了作用,還是市檢二分院原本就有此安排,市檢二分院反貪局委派一個副局長在開發區“工委紀檢組”組長張曉林辦公室,將張萬鈞叫來,鄭重講明:“根據群眾舉報,市檢二分院通過對園林綠化公司帳目的審查,證明張萬鈞同誌沒有經濟問題,更不構成犯罪。不過,公司的帳目有些混亂,張萬鈞作為公司的經理和法人代表,今後應加強對帳目的管理。”

幾天後,開發區總公司在一年一度的春節團拜會上,突然叫張萬鈞講幾句話。

事先沒有任何準備的張萬鈞雖然對這突如其來的情況感到意外,但他立刻意識到這是“總公司”的領導利用這個“適當的場合”給他安排的“討個說法”的機會。所以,他立刻站起來說:“前一個時期,我經受了一段磨難。其實,這個情況我不說在座的諸位都清楚。這個磨難,對於我真是非同小可。要不是市檢二分院和開發區領導的關心,恐怕我今天已經成了階下囚。相反,經過市檢二分院對我的審查,澄清了事實,還我以清白,才使我今天成了座上賓。非常感謝領導的良苦用心,並借這個機會,向一直關心我、支持我、愛護我的各級領導和各兄弟単位的朋友們問一聲新年好,現在就鞠個躬吧!”說罷,他雙腿並攏,雙手緊貼褲縫兒,恭恭敬敬地深鞠了一躬。

參加團拜會的人聽完張萬鈞意味深長的話語,立刻報以熱烈的掌聲。

這無言的掌聲,比有言的表態顯得作用還大,因為它是發自大家心底的共鳴。

張萬鈞在公眾場合為自己討了“說法”,那麼,他對於那“舉報者”將怎樣對待呢?

是以牙還牙,怨懟傷痛?還是以德報怨,寬恕大度?

張萬鈞經過激烈而痛苦的思考與鬥爭,決定選擇忍耐與寬恕。

張萬鈞雖然幼年喪父,對他父親的經曆乃至音容笑貌已經像曝光的膠卷,模模糊糊,幾成空白,但是對其父親曾用於教誨他的“忍”字歌卻深深銘刻在腦海之中,至今仍倒背如流。他父親告訴他的“忍”字歌為:“有本事,能忍事,忍則無事有本事;有本事,不忍事,惹出禍來無本事”。

與此同時,張萬鈞還切記古之名言:“人皆有所不忍,達之於其所忍,仁也;人皆有所不為,達之於其所為,義也。”

能忍事,並不是是非不分,委曲求全,而是胸懷和肚量的表現。

在我國曆史上,捐嫌棄怨的達者比比皆是。如齊桓公重用管仲,晉文公棄怨用寺人披、頭須的故事和郭進向宋太祖舉薦誣告他的仇人的故事等等,成為千古風流,為我們後人效仿的楷模。

張萬鈞感到,人無論在任何時候,都要擁有良知。人,一旦失去良知,就會蛻變成凶殘和惡毒的動物。那“極個別”的所謂“舉報”,所以用卑劣的手段對自己栽贓誣陷,正是其良知泯滅的表現。正如西方一位道徳學家指出的:“學問無良知即是靈魂的毀滅,政治無道德即是社會的毀滅。”

因此,良知之於“施惡者”,不是以惡對惡,而是以寬恕喚回其淪喪的良知,使他們洗心革麵,重新做人。

否則,使仇恨你演罷來我登場,怨怨相報何時休!?

人,是不能總是生活在仇恨之中的。

實際上,當你生活在對別人的仇恨之中時,你同時也在承受著仇恨發酵後對自己心靈的浸淫和傷害。所以,寬恕別人也是在釋放自己。

因此,張萬鈞將以良知把寬恕化作在自己的實際行動之中。

根據每年過春節的慣例,張萬鈞都按照經理辦公室給他安排的路線,帶領公司主要領導成員和有關人員在大年初一挨家挨戶地向退休的公司員工拜年。

這一次,張萬鈞一看經理辦公室給他安排的拜年路線,沒有已經退休的那個職工。他明白,經理辦公室的人考慮到這個退休的職工就是往“死”裏整他的人之一,並且很多不實之辭都是她提供的,怎麼還能叫張萬鈞登門去給自己的“冤家對頭”拜年呢?

“把×××的名字加上!”張萬鈞立刻以命令的口氣告訴安排拜年路線的工作人員。

“我說經理,您怎麼要去給她拜年?莫非你還嫌她沒把你整進大牢哇?!”公司一位負責人立刻氣鼓鼓地表示反對。

“我看也是,不定她個誣告的罪名就已經算便宜她了,還帶著禮品去給她作揖,叫別人看到準會說我們有病?!”一個相關部門的負責人也表示不讚成。

張萬鈞立刻規勸地說:“現在不是給你們具體解釋的時候,要是單講情緒,我比你們應該大得多。可是,我們在這個問題上不能情緒化。這麼著吧,樂意跟我去的,就和我一起走;不樂意跟我去的,也不要勉強,到時候不上她住的那層樓不就得了。”

原來持不同意見者聽張萬鈞說完,並沒有馬上響應,是既沒有說同意也沒有說不同意。

張萬鈞感到持不同意見是正常的,不能強求一致,何況這件事情有人認為是褻瀆自己的感情呢,所以,便來個順其自然。

當張萬鈞氣喘噓噓地爬上那個退休職工住的宿舍樓第六層,臨進門時回頭一看,發現參加拜年的原班人馬一個不落地都站在他麵前。他充滿讚美地看了大家一眼,果斷地敲響了那個退休職工的屋門。

“喲——?張、張經理,您……”那個退休的職工開門一看,見前來給她拜年的居然是張萬鈞,在他身後園林綠化公司的頭頭腦腦也都來了,做夢也沒想到張萬鈞會來給她拜年,驚訝地五官緊急散開又急速合攏,舌頭也被速凍住似地打不過彎來,僵直地站在門口,呆呆地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麼了。

她的家人見狀,急忙提醒地拉了她一下:“還不快請張經理進屋坐坐?張經理,還有各位,快請進屋,請進屋!”

“噢,對,張經理,快請進屋!”那位退休的職工如夢方醒地拉著張萬鈞就往屋裏請。

“沒想到吧,拜年嘛。”張萬鈞知道不能呆時間長了,時間越長會越使她尷尬,連忙叫隨同人員放下拜年的禮品,最後說一聲,“我們還要到別的老同誌家去拜年,就不多呆了,再見!”

當張萬鈞來到樓下,剛要上車,見那個退休職工連鞋都沒來得及換,大冬天地隻穿著雙拖鞋跑下樓來送張萬鈞,眼圈似乎紅紅的,依稀像剛剛把眼淚擦幹淨。

張萬鈞正月初一給那個往“死”裏整他的退休職工拜年,立刻成為人們談論的佳話。

寬恕,不隻是慈悲,也是修養。

張萬鈞在接受市檢察院審查期間,雖然因太多的猝不及防和太多的意料不到而思想上產生太多的驚愕以及太多的憤懣,但是他並沒有消沉,而是在工作之餘發奮著書,以爭奪被無端搶劫的時間。

自1998年9月至1999年3月,張萬鈞在這段非同尋常的日子裏,相繼撰寫並整理出版了將近30萬字的《鹽堿灘上的綠色夢——張萬鈞鹽灘綠化論文集》和以第一編著人出版的由中英兩種文字編著的大型圖書《鹽漬土綠化》。中國工程院副院長盧良恕在為《鹽漬土綠化》一書撰寫的《序》中評介道:“該書圖文並貌,思路新穎,極具價值,可供鹽漬土綠化工作者和環保工作者參閱。”

緊接著,張萬鈞的科技論文,《淺潛水海濱地區規模綠化技術研究》獲得國家科技進步二等獎。

翌年八月,張萬鈞榮獲“全國十大綠化標兵稱號”。

至此,張萬鈞在這次“大考”中,經受了一次意誌的洗禮,以出類拔萃的人格力量,當之無愧地應該獲得滿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