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緊握著匕首的凶手,
轉身之後就成為謙遜的小王子。
你說我該相信眼睛還是相信自己的心。
閉上眼睛聞到夏天的味道,
夾帶著榕樹藤的潮氣,
是你用手捂住的我的眼淚的味道。
【1】
這是2006年的夏天。
巷子裏的榕樹在烈日下又聳高了一截,風中帶著濕熱的燥氣。剛結束正式開學前的補課,新的學期又要開始了。
因為跳樓事件幾乎在學校成為名人的蔣小薑杵著下巴倚在窗戶邊眺望著遠處的喧囂,腦海不自覺地思考和一個青少年有關的點點滴滴。
或許一直到現在,蔣小薑還不知道未來是不是完全屬於她和柯睿熙,如同,她也不知道那些對於女生來說細小的情節如果總是被深深地刻在腦海裏的話,是不是對於男生來說就是很大的困擾。
——六年之前,也就是2000年的夏天,她遇到了穿著格子襯衫的柯睿熙。從他的臉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焦躁。
2006年的立夏,她在他的臉上,已經看不到六年前那個夏天,也不見了他那件好看的格子襯衫。可她依然如此執著地在心裏堆積著自己的夢想,與守護有關的情節和字眼,蠻橫地穿插在平靜的生活中。
視線裏穿過巷弄飛馳而過的單車上任何一個少年俊朗的麵孔,都覺得會是柯睿熙。
為什麼柯睿熙還沒有來呢?蔣小薑低頭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今天他們約好了要去學校看分班名單,在一年四季都穿校服的高中裏,這一天是難得可以穿便服出現在學校的日子,想到這個的時候,蔣小薑從窗口跳了起來,跑到衣櫃前麵,打開櫃子,看著原本衣服就少得可憐的衣櫥,一種遺憾的情緒像竄燒的火苗,從她的心底一點一點燃燒起來,直至她的心變得焦躁不安。
“美女!美女!”柯睿熙在樓下故意叫囂,落在眉間的劉海被風吹得一抖一抖的。
蔣小薑關上衣櫃,跑到窗口的位置,小心翼翼地從小閣樓的窗戶裏往下望,能夠看到少年像向日葵一般仰起的白淨的臉頰,還有眼底的小黑痣。
今天,柯睿熙穿了蔣小薑最喜歡的一件綠格子襯衫,幽深的顏色將他白皙的皮膚映襯得更加完美。
“小薑!睿熙在樓下等你!”媽媽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尖銳的聲音足以刺穿夾木層的空隙。
柯睿熙在和蔣小薑的媽媽打招呼,沒有看到窗口的蔣小薑,蔣小薑就像一個心裏盛滿水的窺視者,生怕自己被對方發現,此刻柯睿熙的一舉一動都會抽動她的每一條神經,在他還沒有她之前,蔣小薑從窗口收回頭,跑回到衣櫃前麵,緊張地打開衣櫃將一件一件的衣服放在身上度量。沒有一件合適的衣服可以配上柯睿熙的媽媽給她買的新內衣的顏色,她皺起眉頭,苦惱的穿上三年前的買的那條白色連衣裙。勉勉強強的合身。
現在很少女生會翻箱倒櫃穿上一件兩三年前的衣服,但蔣小薑想自己一定屬於例外。不是因為懷舊,而是因為沒有多餘的東西可以用來揮霍。可是蔣小薑多麼希望自己能夠有足夠合襯的衣服穿在身上,然後往柯睿熙的身邊一站,他們看上去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種想法很幼稚,但是她喜歡這種感覺。
蔣小薑出神的看著手裏發皺的白裙,一臉茫然。
嘭!一陣風吹來,吹上了原本開著的窗戶。蔣小薑怔了怔,回過神來。
“小薑!你到底在樓上幹什麼!”媽媽打開電視機之後調低了聲音,現在外麵的一切聲音都更加清晰了。蔣小薑推開窗戶,探出頭,就看到了柯睿熙抬起來的頭,他的臉上有一點不耐煩,但還是努力裝出一副耐心等待的樣子。
他也看到了她。六年後的今天,他看到她已經不會再臉紅,也不會迅速地低下頭。六年後的今天,他可以直視她的眼睛,漫不經心地說:“大小姐,你還要多久才好?”
“馬上就來啦!等一下會死啊!”
“好吧,好吧,你是女生。”
此時的柯睿熙已經學會了與她調侃,有時候會說一些冷笑話。此時,他攤開手心,無奈地向她投降。
2006年的蔣小薑已經看到了從時光的空隙中流串下來的那一滴細長的水珠,最後將石頭打磨成什麼樣子。她發現了她與柯睿熙將要走的路有了細微的分歧,也看到了男孩與女孩的不同。她的敏感像一個又一個長著觸頭的海螺,隻要輕輕一碰,整個人帶著傷痛便會蜷縮在角落裏。
而蔣小薑不是調控命運的巨人,除了拚命地想追上他的腳步之外,也漸漸規劃起了自己的未來。她隻是那麼希望將他們之間的距離調到最低的差距,至少別讓她從遙不可及的地方遙望他。隻要這樣就足夠了。這種願望比起鴻圖壯誌有點可笑,但是在女孩子心裏醞釀的時候卻十分真切,她們不允許任何一個無意中知道這個秘密的人以嘲笑或者不切實際的眼神來看待這個認真的決定。
站在樓下的柯睿熙用鞋底蹭了蹭腳底的石板路,仿佛有一層熱氣要將他的鞋底給熔化了。屬於夏天的燥熱與不安,像擱置在熾熱太陽光下的銅鼓,越敲越烈。
沒有辦法追逐時光的女孩在拚命地拚湊回憶,有一些人怎麼都沒有辦法去憎恨,有一些人怎麼都沒有辦法去喜歡。
窗外視線可以觸及的地方,交織著一條又一條錯落的電線杆,還有從東家拉到西家的網絡配置線,或者是掠過屋頂的天線。蔣小薑所能看到的比井中的青蛙能夠看到的天空還要狹隘。
這一年,蔣小薑十七歲,這時候的她早已學會了對比,也懂得嫉妒。她心裏的冰霜一天一天地加劇。如果你不細心觀察,是不會發現的。
【2】
蔣小薑覺得柯睿熙是在樓下假裝耐心的等著她。這個時候媽媽沒有打招呼就推開蔣小薑房間的門,催促道:“不是說好了今天要去看分班情況嗎?再不去,回來就晚了,天黑了之後,騎車多危險。”看到她連背上的拉鏈都沒有拉好,拍了拍她冰涼的後背,幫她把拉鏈拉好之後,又開始囉嗦地數落著,女孩子怎麼能不穿好衣服就拉開窗簾呢,不知道對麵住的都是什麼人嗎。
明明想說裙子已經快要容不下自己的身體,可還是把話咽了下去。
“媽,你早上去了哪裏?你不會真的去看分班名單了吧?”
昨晚就開始期待分班結果的媽媽,昨天臨睡前還說自己要去學校看看。
“沒有!我怎麼可能有這樣的閑工夫,”媽媽躬下腰把小薑扔在床上的衣服整理起來,“今天外麵熱死人了啊!怎麼穿這條裙子呢,好像舊了點哎。”
媽媽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裙子,如果這個時候跟媽媽說買一條新裙子的話,一定不會被拒絕,正是因為這樣,更不能那麼做。這幾年兩母女相依為命走過的日子並不容易,蔣小薑比同齡的孩子更懂得體恤和照顧家人,她看著媽媽臉上逐日增深的皺紋無限哀傷。
“那說明你的女兒在一天一天的長大啊……”蔣小薑迅速轉過身,做了個鬼臉,匆匆跑下樓,媽媽也跟隨在她的身後下樓。哪怕自己的世界下一秒倒塌,也不敢告訴任何人,她始終喜歡以這樣輕鬆的方式避開人們的視線,同樣避開了自己生活的這片天空。
樓下的客廳裏又擺了一箱新買來的白酒,蔣小薑在箱子前麵停住腳步,回過頭,又忍不住對媽媽嘮叨:“媽!你怎麼又買酒了?”
“哈……單位發的!”蔣媽媽邊說邊將蔣小薑往外推,嘴裏念叨著:“快去啦!要遲到了!早去早回。”
“走吧!”小跑出來的蔣小薑迎上柯睿熙將要失去耐心的目光,還要接受他近乎抱怨的口氣,“等了很久了哎。你們女生都這麼磨磨蹭蹭嗎?”
“你是唐僧嗎,老念叨累不累啦!”蔣小薑半推半就的將柯睿熙往前麵推,他手上提著的購物袋打到了她的小腿,蔣小薑的視線才注意到柯睿熙手裏一直提著的袋子。
“喂,這是什麼?”幾乎在同一時間,兩個人都開口發聲了,隻可惜柯睿熙與蔣小薑媽媽的告別聲蓋過了蔣小薑的詢問,她懷疑柯睿熙聽到了沒有。
“阿姨!我們先走了!”柯睿熙朝著陰暗的房子喊了一聲。越過黑暗的樓道,到達濕濘濘的木門,穿過空隙,而停在目的地的位置。
“媽!別喝酒!我回來如果聞到酒味的話……”自從爸爸去世之後,媽媽有事沒事就會斟上幾杯酒,坐在爸爸的照片前,邊和爸爸聊天,邊喝著酒,說到煩心事的時候,能喝完一整瓶的二鍋頭,蔣小薑想起來就為媽媽的身體擔心,可是不管她念叨多少次,媽媽說戒酒戒酒,但趁著蔣小薑不注意的時候,又會偷偷喝上幾杯,幾年下來,她喝酒的習慣養成了癮。
“好好好!路上小心!嗬嗬,肯定能進理科A班!放心放心!”隱約傳來的聲音,最後被熱騰騰的氣體隔絕後,空洞的回響著。蔣小薑似乎聽到了媽媽彎下腰去打開酒箱,拿出酒瓶的聲音。
如果能夠進理科A班的話,蔣小薑就打算以這個和媽媽約法三章,讓她戒掉酒癮。可是,好像又不單單是為了和媽媽之間有可以約定的資本……
理科A班,在乎的似乎不是這個結果,而是到底能不能與柯睿熙同一個班,因為他肯定能夠進理科A班,所以才會那麼渴望這個結果。蔣小薑默數著腳下一塊塊高低不平的石板,得出這樣的答案,她比誰都糾結,要知道她可是為了柯睿熙才放棄了自己更偏愛的文科。
“再這樣在太陽底下站五分鍾,我就快中暑了。”柯睿熙還是在抱怨,緊蹙的眉頭寫滿了焦躁不安。
夏天就是這樣。所有的人都會在如同蒸鍋的城市裏厭倦溫度,恨不得鑽進水裏,或者是呆在開至最低度的冷氣房裏。
蔣小薑瞪了他一眼,“你跟我就那麼計較嗎?多等我一分鍾你會少一斤肉?”
或許她也很想說,你以後還要等女朋友呢,女生天生就是用來等待的。可是她多麼害怕,害怕柯睿熙說,你又不是我女朋友。於是,她低下頭,把臉撇向另一邊,沉默下來。
“絕對會多一公升的汗!”柯睿熙叫勁的回複讓人煩躁。
蔣小薑吐了一口氣,沒有與他再爭辯下去。加快了腳步,搶先走在他的前麵,她總固執地覺得隻要這樣子就唯有自己在他的視線裏,除了她之外,他什麼都看不到。這是多麼幼稚的想法,可她卻單純的相信了很久。就好像偶像劇裏麵教給人們那些不靠譜的戀愛法典,始終還是有人去嚐試。
【3】
蔣小薑一聲不吭的在前麵走,裙角被風一吹略微揚起。
一輛疾馳而過的自行車差點擦到了柯睿熙手中提著的袋子,這小小的碰撞讓柯睿熙想起了媽媽交代他交給蔣小薑的新學期禮物,他加快了幾步,拉住蔣小薑的手臂,說:“拿著,我都快忘了。”
蔣小薑頓了頓腳步,轉過身,接過柯睿熙遞過來的袋子,心裏有一絲絲萌發的驚喜和歡心,嘴角不禁揚起來,她打開袋子,從裏麵拿出一個嶄新的雙肩包,是最近女孩子中間很流行的那種休閑款,她美滋滋地說:“眼光還不賴嘛……你怎麼想起送我禮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