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現在是不是應該僥幸柯睿熙對夏殊一直都還沒有好感呢?蔣小薑盯著前方的小路,出神地想。突然間,柯睿熙碰了碰蔣小薑的手臂,她才晃過神來。
“對了,”他掏出手機,按了按號碼,小薑的手機就開始振動。
“我換了一個號碼,”他說,口氣中有些無奈,“那個夏殊暑假太煩了,我隻好換了。新號碼你別隨便跟人說哦,現在還隻有媽媽和你知道。”
蔣小薑點了點頭,她的心裏高興得開出了花,就因為聽到他說“隻有媽媽和你知道”,這句話就像是一個限量版的印泥印刻在了她的身上,別人想要都沒有。可是她把整句話再複述一次就發現,他說的僅僅是現在,以後還不知道誰會有。
喧嘩的街道口,蔣小薑與柯睿熙肩並肩站在斑馬線一側等待著綠燈亮起,而她始終忍不住用餘光掃視他的臉。六年的時間,男孩已經出落成了俊氣的少年,高大而挺拔,他的身上幾乎彙聚了女生們心中的王子形象。
而她,就在距離王子最近的地方,暗自感傷,但卻始終沒有辦法以最美的姿態閱讀哀傷。
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已經不再傳誦安徒生的童話,卻隻有她還深深地感懷那條化成人形的人魚公主。
【5】
擠滿了人群的公布欄前,蔣小薑踮著腳,焦急的尋找著自己的名字。嘴裏說著無所謂,但心裏卻比誰都希望一切如自己所願。
可是個子不夠高,不足以穿過一個個人頭看到公告欄上的字,算不算是一種錯呢?
或者說還沒有瘦到跟一根竹竿一樣,擠進人群站到公告欄前麵,是一種錯呢?
蔣小薑無奈地敗下陣來,退到了人群後麵。
“就是因為擔心早上人太多,才選了下午的時間,怎麼人還是那麼多啊!”不知道是誰那麼說。
蔣小薑笑著幹脆站到了安全地帶,原來大家都那麼想。那麼就等待人潮退去之後再去看看吧。反正結局都已經寫在書上,又何必去在乎是早一些翻到那一個頁碼,還是等到人去闌珊之後孤單閱讀。
她左右望了一眼,像在觀賞一次大型的自由表演。有人歡呼,有人搖頭,也有人傷感流淚。而她的目光更多的是在尋找柯睿熙,他也沒有擠進人群去,而是被三三兩兩的人群圍繞著。成績很拔尖或者工作很出色的人總可以相互引導成一個派別,站在那些人中間的柯睿熙可以高談論闊自己的理想或者未來,人們已經習慣用羨慕的目光在追逐他的軌跡。毋庸置疑的,像他們這種人根本不會去恐慌,不會去擔心如果做題的時候答案都沒有貼合得分點,應該怎麼辦。他們似乎是那種為了考試而生的人,寫出來的答案總可以與參考答案的樣子那麼相像。
蔣小薑坐在台階上,將背上的雙肩包拿下來,抱在胸前,視線一點一點地調高,最終停在鉛灰色的雲層上。原來天空這麼寬闊,可是再寬闊都被同一種哀傷塗滿了沉痛的色澤。
就算你對自己分班的情況十拿九穩,也不能對我不聞不問啊。蔣小薑有些鬱悶的用手指在空氣中畫著圓圈。一個接連著一個,卻始終沒有離開一個點,那個點好大,是柯睿熙的腦袋。
對著天空也能幻想出柯睿熙的腦袋,蔣小薑要是有了這樣的大腦就應該試著去背誦圓周率的後一百位數字。可是她的記性明明那麼差,那些所謂深刻的也是圍繞著某些人某些事展開,這大概也算是可悲的。
“小薑,”突然有一張小圓臉進入了她的視線,董夕希站在她的左側,小圓臉擋住了一整片天空,“我找了你很久呢!你怎麼在這裏?”
“妞,你的臉真大。”蔣小薑笑著拉了拉董夕希的手指。可是董夕希顯然是被她的這句話雷到了,保持著那副好像看了驚悚片的麵孔掏出口袋裏的鏡子,說,“有沒有搞錯啊,我可是連續在用那個瘦臉霜了,還說我臉大!!!”
“呃……”蔣小薑明顯感到自己的大腦要脫線了,“我記得奧運會上的那些禮儀小姐都是大臉妹,其實你也有這個特質的。”
“哪裏哪裏!”董夕希已經把蔣小薑之前說的話忽略過去了,牢牢的抱著那句“奧運會上的那些禮儀小姐都是大臉妹”來安慰自己,用一雙手捧住小圓臉,做了一個小豬的表情,“現在呢?現在大不大?”
蔣小薑的臉部表情一下子抽搐住了,“好小好小!”
董夕希心滿意足的看著蔣小薑,眼尖的她也看到了蔣小薑抱在懷裏的雙肩包,扯出一點,說:“哇,這麼好看,新買的啊?”
“嗯……言姨送的。”蔣小薑又想到了自己將到的生日,垂頭喪氣的說。
“柯睿熙的媽媽怎麼眼光那麼好啊?”董夕希正準備仔細看看蔣小薑的雙肩包時,蔣小薑以同樣好奇的眼光看著董夕希,說:“咦,你不是說早上來看名單的嗎?要是知道你下午來,我就跟你一起了!”
“咦!我也才不做電燈泡呢,你肯定和柯睿熙一起來的!”
董夕希說完這句話之後,突然間想起了自己找蔣小薑的原因,好像有什麼天大的秘密要告訴她似的,把她拉起來,站到一邊去,神秘地說:“對了!我有事找你啦!我一大早就來了,我跟你說啊,一個很奇怪的事情。”
“什麼?”
“早上我來看名單的時候,你知道我看到什麼了嗎?”
蔣小薑皺了皺眉頭,腳下的水泥路正不斷的往上冒著熱氣,臨近於傍晚的時候,大地就會開始吐出這一天吸收的熱氣。
“不知道。妞,你別考我了,夏天我根本沒能力去思考。你說跟誰有關的吧!”
“當然是你啊,別人管我什麼事。”
“……我?我怎麼了?”
“嗯,早上我差不多是第一批來看分班名單的,那個時候教導主任臨時把你的名字劃掉了!”
“不會吧?我早就寫了文科更改為理科申請書,他現在才看到嗎?”
“不是啦!”董夕希急得鼻尖上冒出了汗珠,壓低聲音,“是從B班改成了A班。”
“啊?”蔣小薑驚訝的張開了嘴巴,腦海裏第一個出現的就是言姨。
“不信你去看看,他是用毛筆塗掉的,然後在A最後一行那兒補充上去的。這事情要是被其他人知道了,一定以此為中心的緋聞又會擴散開來。小薑啊,你又要做女主角了。”董夕希無奈地聳了聳肩膀,雖然是習以為常的事情,但是誰會喜歡這種事情啊,她還是很同情自己這個死黨的。
但蔣小薑不相信這是真的,也不願意相信這是真的,推開董夕希朝著人群走去。
其實有時候人隻要願意發一下力,就可以完成那些想去做的事情。現在就算是人山人海圍在公告欄之前都沒有關係了,蔣小薑完全像一頭牛衝進了人群裏,趴在公告欄前麵,在A班的位置尋找著自己的名字。
比別人的都明顯。比別人的都奇怪。
三個字擺放在那裏,這麼不自然的站立在一堆名字中間,那麼不合群的三個字。
按照分數排名而寫的名單,更是不費餘力地昭示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更何況一份打印體的名單,隻有一個名字用特殊的筆跡區別開。
蔣小薑。
是自己的名字,現在卻那麼刺眼的存在著。
為什麼?
就算是小動作,為什麼不能做的隱晦一些?
就算是無心之舉,為什麼不能在放榜之前就完成不光彩的舉動?
身邊的人好像都在用怪異的眼神看著自己,蔣小薑握緊拳頭,轉過身,跑到柯睿熙的麵前,把手裏的雙肩包甩到了他的身上之後,說不出一句話,定定的看了他一眼,眼淚充滿了眼眶。
【6】
屬於立夏的聲音。
知了潦倒的唱著寂寞的歌,汽車在交叉的十字路口暴躁的鳴起喇叭,雨水從低垂的雲層中宣泄出自己的憤懣。夏天的天如同深不可測的人心一樣。
蔣小薑一路瘋跑。掠過的商店、銀行、美食屋,所有的景物被投擲到更遠的地方。
“小薑!”
“蔣小薑!”
最初是董夕希的聲音,後來被柯睿熙的聲音蓋過去了。蔣小薑可以在短時間內想象到董夕希紅著臉連她到底怎麼了的解釋都說不清楚,然後柯睿熙會放棄聽董夕希解說下去,跟隨著董夕希的腳步跑過來。
可是柯睿熙我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你,你知不知道?蔣小薑的腳步狠狠地踩在柏油路上,好像這黑漆漆的地麵就是柯睿熙的臉。
為什麼我必須要以如此不光彩的手段才能停留在你的世界裏,而你卻不能為我放棄天堂,來到人間?這些問題也不是第一次浮現在腦海裏了,隻是每一次以這樣的姿勢出現的時候,內心又會再一次激起波瀾,甚至一次比一次洶湧。
現實無法被理想化。理想卻能被現實破除。
與柯睿熙並肩時需要半個小時才能走完的路程,現在隻要十幾分鍾就到達了自己的堡壘中。小說中故意捏造的情節很容易就可以被拆穿,就像此時的蔣小薑,明明很快可以走完的路,在與柯睿熙一起走的時候,就不由地放慢了腳步。
穿過小巷,下雨時更加糟糕的地麵,坑坑窪窪的被填滿了汙水。
模糊的視線中,隨風搖曳著的紅燈依舊靡暗、曖昧地亮著,有人停在那棟小樓房前麵撐著傘站立著,似乎是被她的腳步聲驚擾了,匆匆的轉身離開。
她抬起手臂擦拭著臉上的雨水,推開虛掩著的木門,跑進了屋裏。屋子裏的酒味已經被滿屋的菜香所衝淡。
媽媽在廚房裏炒著糖醋裏脊,濃濃的醋味與糖糖的紅糖味纏繞在一起。大概是聽到了推開門的聲音,媽媽露出了半張臉,額頭上還冒著點點的汗珠。
“小薑啊,是不是被媽媽說中了?A班吧?”媽媽說話的聲音笑嗬嗬的,就像一年前蔣小薑考進了聯高似的喜慶。
媽媽分不清女兒的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
“外麵下雨了啊!早知道剛剛應該給你送傘的!快點去洗個澡,不然等會兒感冒了……”
沒等媽媽說完,蔣小薑就像大逃亡一樣,飛快地跑上那個屬於自己的小閣樓,迅速緊閉的小木門在分秒之間隔絕了媽媽擔心的聲音。她濕漉漉地躺在地板上,頭發上的雨水劃過額頭,最後“嘀嗒”一聲滴在了她的耳邊。
呼。呼。呼。
她聽見自己的喘息聲,眼淚從眼角不爭氣地脫落。像剝落的玉米粒,一粒一粒,串聯成線。
沒有帶出門的手機躺在床上囂張得振動著。
她沒有去看,沒有去動,就那麼靜靜地躺在那兒。好像下一秒就是世界末日,她等待的是死亡,安靜地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