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天空是巨大的傷口(2 / 3)

小閣樓承載著他們六年的回憶。不多也不少。

“這個放在你這裏!”十一歲的柯睿熙朝著與他同歲的小女孩擠擠眼睛,裝出一副神秘的樣子,然後壓低聲音說,“我媽媽她都不讓我玩。”

“那為什麼要放在我這裏,我又不喜歡。”蔣小薑瞄了一眼輪廓方正的變形金剛,一臉不在乎。

“放在你這兒,我每次周末來你家就可以玩了。”

“你可以在自己家玩。”小薑執著地說。

“在家就一定要去少年宮上學習班了。”

聽上去很可憐,小女孩最後也隻能作罷地點點頭。

為一丁點事情都爭論很久的十一歲立在2000年的盛夏,像巨大的牌坊,阻隔了過去,也藏住了未來。人們透過細小的縫隙,所有的物體能見度都太低。

蔣小薑想或許那時候我還太小,太不懂事,不懂得恨。在2000年往後的六年裏,蔣小薑學會恨的時候,也同時懂得了愛。所以,她依舊停在不著邊際的懸停關軸上,往左搖一下就是愛,往右擺一下就是恨,站在中間的時候,愛恨交織。

一直到現在,在蔣小薑的小閣樓裏還放著一個小箱子,裏麵裝著各種各樣男孩子喜歡玩的玩具,六年前的柯睿熙不斷地往她家搬,卻從來沒有拿回去過,現在她依然存放著它們,就很好像舍不得扔棄的回憶。

……

“小姑娘,都綠燈了,你怎麼還不走呢?站在馬路上很危險的!”好心路人的提醒傳遞到耳膜上。

那麼一瞬間,在腦海中堆積起來的畫麵一下子都消失了,出現在眼前的又是那條路。

想忍住回憶,可回憶不聽話,偏偏在蔣小薑每一次心情鬱悶、內心哀傷的時候找上門來。

【3】

回到學校之後,就被老師教訓了之後罰跑步的蔣小薑,望著前方延伸的跑道,又捏了一把汗。

現在是早上的第三節課,高二理科A班的學生都在上英語課,卻隻有蔣小薑和柯睿熙缺席。小薑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任性,剛剛若不是她理直氣壯的衝進班主任的辦公室,告訴班主任自己沒有生病,就是不想來上課,她也不用在班主任一怒之下接受圍繞操場跑圈的懲罰。

當小薑承認自己說了謊的時候,大多數的人卻告訴她,他們更願意聽到謊話。就是這樣,多可悲。小薑終於發現自己這一生要連續不斷地說著謊話來欺騙著那些內心脆弱的人群。

一位老師沒有辦法接受在聯慶高中這樣的省A級學校中有學生冒出這種思想惡劣的苗頭,仿佛在他們的思維裏可以接受一個學生一天不吃不喝,也不能接受一個學生一天不讀書的事實。

蔣小薑的心被自己的真誠淋濕了,但卻有人告訴她,他們願意聽到她虛偽的謊話。於是,蔣小薑會越演越烈,她說的謊話會越來越多,直到有一天被人們認為她說的真話都是假話的時候,她就修煉成功了。

可是,柯睿熙,我不忍心把你也拖進我的謊言裏。每當我說一個謊,就需要你出馬為我畫一個保護圈,如果沒有你,我就成了赤裸裸的騙子。我騙自己也騙別人,可是我到底有沒有騙過你,我搖擺在回憶的浪潮中,怎麼也找不到那艘裝著謊言的船,這樣是不是很可悲?這些話在蔣小薑的腦子裏組織了千萬遍,但是現在她皺著眉頭看著自己看陽光下濃縮的倒影,她明白那些連自己都不願意說清楚的話,不是因為自己不明白,而是有些話太肉麻了,說出來之後,連自己都要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那樣還有意思嗎。

蔣小薑在柯睿熙的背後,用力地吸了吸鼻子,背上的書包真的好重,她倔強地弓著背繼續跑步,汗水從她的額頭上大顆地往下滴,她可以感覺到背上濕了一大塊。

“為什麼要陪我跑,你是傻子嗎?”

明明是蔣小薑被罰跑,柯睿熙卻跑在她的前麵,跑得比她還快。

“我一直相信我們之間有一條無形的繩子,隻要我在前麵,就能拉得動後麵的你。”柯睿熙的臉背著陽光,那些動情的字眼從他潔白的牙齒裏蹦出來,女孩子的心突然漏了一個節拍。如果你聽了這句話,還不會相信男孩子是天生的愛情達人的話,你是太相信一切都是真的,虛假的你也當成了真實的。

在關鍵的時候,當你支撐不下去的時候,他的話語總能適時的如同一串動聽的音符流入耳朵裏。似乎光憑這一點蔣小薑都會原諒他對自己的傷害。

“對不起……”蔣小薑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對著柯睿熙的背影說,眼眶紅了一圈。陽光照著她的眼睛有點刺痛。

“小薑,以後不要再任性了,好不好?”近乎是哀求的聲音,還夾帶著他的喘息聲,蔣小薑停住腳步,把背上的書包扔在了地上。就因為這句話,推翻了蔣小薑之前所有感動的情緒,她還以為柯睿熙知道了她那麼執著不與他見麵的原因,想不到他卻將她的所有行為僅僅視為任性而已,真是讓人失望透頂。

蔣小薑說了人生中的第一句粗話:“你說什麼屁話啊!如果今天我是B班的學生,我就是第一個到校報到的!至少我知道怎麼樣才能追得上你!而你憑什麼用這些爛手段做這些不幹淨的動作!我蔣小薑考得怎麼樣,就進怎麼樣的班級!跟你又有什麼關係啊!沒有你,我又不會死!!”

是因為柯睿熙不幹淨的手段讓她生氣了,抓狂了,並不是自己無理取鬧的任性起來。

大聲吼完之後,近乎全身都失去力氣。

為什麼,為什麼他連自己究竟犯了什麼錯,都不知道,她絕望得如同立在驕陽下枯萎的幹樹枝,在夏蟬的鳴叫中,暴露出一條又一條枯痕。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他平靜反問她,仿佛她剛剛說的那些話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沒、什、麼、意、思!”蔣小薑撿起地上的書包,轉身就走。

“你別走!”柯睿熙上前拉住了蔣小薑的手,“我們說清楚!”

“沒什麼好說的了,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你就知道我進不了A班,是B班又怎麼樣,起碼我進得光彩!你憑什麼攪和我的人生?”

對啊,憑什麼。這是蔣小薑最想問的話,在心裏隱藏了六年的話,最想說的就是這一句。

你柯睿熙是什麼東西,憑什麼攪亂了我的人生。

柯睿熙全身僵硬的站在那裏,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細密的陽光像一張巨大的網,網羅了少年咖啡色的瞳孔中生澀的憂鬱。他看著她,像看陌生人那樣看著她,他眼中依然交織著各種複雜的言語,是愧疚、尷尬、抱歉、無辜,還是什麼?小薑靜默著別開臉,什麼也沒有說。

在他們之間,言語終究是蒼白無力的。

於蔣小薑,於柯睿熙,在六年前就被命運埋下了一個隱藏的定時炸彈。

轟隆。會爆炸的。

隻是連命運都學會了小聰明,它要在最恰當的時機,傷害力最大的時候,讓悲痛波及更多的人。

他們都沒有主動權,隻是那麼被動地在等待,等待那場始料未及的宴會上,每個人清清爽爽地來,再血淋淋地倒下。

許久,他們保持著靜默的姿勢站立著,柯睿熙沒有動,蔣小薑也沒有動,仿佛他們都是巨人手中的吊線玩偶,他低垂著手,天空看著他們兩個滑稽的站姿。

“……你是不是還恨我?”

“是!一直是!”蔣小薑咬了咬下唇,拿住書包的手在不住地發抖,“會一直恨你!恨死害死了我的爸爸!恨那時候死的不是你!恨死你!所以你滾!現在就滾出我的視線!!我真恨不得一輩子都看不到你,可是你卻像八爪魚一樣把我的人生嚴嚴實實的包圍了!”

一個巨大的火球,滾過綠草叢生的荒野,所有的一切昂揚的生機都在瞬間毀於一旦,成為了蜷縮著身軀的枯草,黑如焦土。就像她的心,沒有了任何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