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藏在黑膠片裏的秘密,
化成千軍萬馬覆蓋過內心的陰暗。
我們去過什麼地方,有過什麼回憶,
很久之後能夠化成怎樣的故事封印在記憶錄上。
【1】
學校還是要去,書還是要讀,哪怕蔣小薑的臉皮真的沒有厚到這種程度,但這個社會,一直都是適者生存。為了讓自己進教室顯得不那麼難堪,那天早上才六點她就出門了,心想早一點鑽進萎縮的軀殼中,那樣至少會減少一些有色的目光碰撞。
高二理科A班在二樓的第一個教室。
蔣小薑斜著目光向上望過去,去年的這個時候她懷抱著期待站在底樓向上仰望這個教室左邊的那個教室標牌——高二文科A班。——
看到高二文科A班的時候,蔣小薑不由得回想起填報文理科的事情——
“你填什麼?文科?理科?”每個人都討論著這個問題。
“小希,你的夢想是什麼?”蔣小薑轉過身來問坐在她後排的董夕希,“填寫誌願就是為了離夢想更加接近,如果你知道自己的夢想是什麼,填起誌願來也更加肯定哦!”
是這樣嗎……
她挪開自己用手遮掩住的那個選項,“文科”兩個字被重重的劃去,蔣小薑低下頭,壓下去的視線的餘光裏打量到柯睿熙認真的在紙上演算著習題,窗外的榕樹藤出的枝葉在微風中搖曳著沉重的身姿。隻因為之前偷偷瞄到柯睿熙的填寫表時,看到他在“理科”那兒打了一個勾。
“我的夢想是做設計師,嗬嗬,不過,你知道……我爸爸媽媽希望我像他們一樣做學者……”董夕希的表情有些哀傷,不過她很快又明朗地笑起來,然後趁著小薑不注意的時候搶來被她壓在手掌下麵的誌願表。
就是那個時候,董夕希把嘴巴輕輕地靠近她的左耳,說:“小薑,你是不是想和柯睿熙一起?”
“胡說八道!”她隨手撿起一本練習冊,擋住瞬時變得通紅的臉龐。
所以說,原本就應該讀文科吧,是為了能夠有聽起來足夠說服人的理由,才選擇了與初衷相悖的理科吧……
那麼,自己的夢想是什麼。不明確,也不清晰。
隻是蔣小薑曾經想過能夠坐在一座明亮的房子裏,有一個很大的冰箱,冰箱裏裝滿了各種食物,蔣小薑希望自己能夠成為一個自由撰稿人,待在自己封閉的空間裏寫著那些與自己無關的故事,餓了就有足夠的食物能夠填滿肚子,當無數來自全國各地的讀者捧著書讀到她寫的文字時,都會去幻想蔣小薑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這樣就足夠了。
可是當蔣小薑的腳步向理科的教室更挪近一步的時候,她發現自己好像距離這個夢想越來越遠了,當自己的嘴裏背誦的是複雜的化學公式,而不是文縐縐的古詩詞時,蔣小薑覺得這一切更加明顯了。蔣小薑從來不敢對別人透露半點關於這個夢想的隻言片語,不僅僅是怕被嘲笑,更重要的是聽說願望說出來的話,就不會實現了。
清晨的聯慶高中靜謐中有輕微的蟲鳴,蔣小薑再一次仰起頭,深深地望了一眼高二理科A班的標牌,仿佛一眼萬年,卻怎麼也望不穿落葉抖落的寂寞。
順著樓道走過去,想到了發生在“曾經”的事情。
腦海中旋轉的黑膠帶,被時光老人鑲嵌進了攝影機裏,旋轉的鏡頭,由近景緩慢地搖到更遠的地平線,沉魚中的落日,每一分每一秒牽動的夏光,折射進青春的萬花筒中。
鏡麵上有一層盛夏熱氣彌蒙起的霧氣,但至少看可以看清某一條熟知的小巷,以及兩雙顏色鮮明的鞋子。
——那個時候,他們剛剛填寫完文理科誌願。
一雙是白得發黑的耐克運動鞋,另一雙是洗得發白的牛仔布鞋。
一雙腳那麼大,一雙那麼小。
一前一後,隔著交錯的距離。
錯雜的同期聲中,有咿咿喔喔的聲音。
“報了文科還是理科?”柯睿熙問。
隻是一句話,卻像水中暈開的墨筆拿起後,澆過幹澀的心田。
“你猜呢?”蔣小薑賣關子道。
“……文科嗎?”柯睿熙猜道。
“為什麼呢?”蔣小薑問。
女孩子總是追根究底的想知道所有事情的原因,希望從那些不經意之間抖落的話語中,尋覓到一絲絲自己想要的線索。比如說不舍,或者習慣,還是青澀的戀事。
“那樣如果你有什麼不懂的話,我還可以幫你補習呀。”柯睿熙沒有表情的臉,像是一下子開了太陽,明朗的笑起來。
“嗯,好啊!”
那時候也並沒有想過理科班不止一個,如果不是在同一班會怎麼樣。
背著書包走上階梯,每一步都是沉重。吸了吸鼻子,鼻腔裏充滿著校服上的肥皂水味兒,而後味實際上更多的是環衛工人剛拖過階梯留下的清水的味道。
最後停在高二理科A班的門口,用來粘貼小通知的那麵牆壁上,小份的分班名單還沒有被撕去。不用走進,隻是在距離兩米外的距離,都可以清楚地辨認出最後麵的那三個字和其他的五號宋體字有多大的差距。
蔣小薑輕輕地推開前門,站在講台齊平的位置,目光向後移,一個人都沒有的教室沉浸在空絕的寂寞中。幾乎每張課桌上都擺放著課本,這樣就好,如果哪一張沒有人大概就是自己的了。蔣小薑向教室的後黑板靠近,停在最後的小通道,背後是異常冰涼的黑板,上麵蒙著一層擦不盡的白斑,像一塊又一塊磨蝕的傷疤。
確實有一張空桌。在第三組的倒數第一。
自然地走過去,把書本一股腦兒地堆在課桌上,然後一本一本理好。折了的書角用手壓平之後會在上麵加上幾本書,施以加重。在每本課本上寫上自己的名字,翻開書扉時,看到已經書寫端正的“蔣小薑”三個字,眼中還是藏不住驚訝。
“惡心!”指著那三個字聯想到柯睿熙握筆時的力度,以及這些看似假惺惺的關懷,都會忍不住說出這樣的話。那麼,到底哪些話才是真正從內心流露出來的呢,是喜歡還是厭惡,抑或是更加複雜的感情,這些都是沒有認真想過的問題,每一次都認為問題還是等到出現了之後再去思考會更符合實際一些。
【2】
記憶中有些麵孔並不陌生,也會有幾個曾經的同班同學。
“HI,”麵部表情僵硬的朝著陸續進來的,坐在附近的人打招呼,“早上好啊!”
每個人一開始回應的表情都是驚愕,但是下一秒都尷尬地笑了笑。
“喂,蔣小薑,你很搞特殊嘛!”有人突然那麼說,蔣小薑全身的神經都麻痹得抽搐起來,仿佛小巷中那盞被暴風雨刮得咳呲咳呲響的電燈泡,哢吧一聲墜落在石階上,碎得七零八落。
“是咯,到底是托了誰的關係啊?理科A班一直都是聯高的重中之重,一般關係可進不來咧!”
不知道是誰說了一句:“喂,那位同學,你不坐那裏的!”
蔣小薑才尷尬地用目光去尋找說句話的主人,碰上了,她打量著那個人,校服的上衣的紐扣連最上麵的也扣住了,緊緊地磕住了明顯的喉結,他的臉黑得發紅。
像誰呢?蔣小薑盯著他想了想,腦子裏突然間蹦出包公的形象。
路年站在那兒,像一根筆直的樹幹,他看著蔣小薑,不知道為什麼變得有些結巴起來。並不是特定出現的場景,也不是事先演練過的情節,跟遇見所有的陌生人一樣的開端,但是卻讓自己一下子失了分寸。臉紅得像火燒雲,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腦海裏有一個堅定不移的念頭在看到蔣小薑的那一瞬間變得更加肯定起來。
路年是見過蔣小薑的,這並不奇怪,同一個學校,同一個年級,有過幾次照麵並不是值得驚訝的事情,但是由於地點不同了,在路年心中的意義也就不同了。
是的,他們早已見過,那是很早的事情了。
距離學校不遠的地方有一個奶茶店,放學的時段總是擠滿了學生。
“別搶我位置,好嗎,是我先到的!”衝動又沒有耐心的男生推開女友,為了一個空出來的位置而與另一對小情侶起口角。
“喂喂喂,說清楚,是誰先到的!”占不到位置的男生總會發火,皺眉頭,瞪眼睛。
這樣的情況在這裏總是很多見。
而路年第一次去的時候,還做過一次和事佬,也正是因為他做和事佬,女朋友才和他分了手。
“你湊什麼熱鬧呢?”在路年身邊的女生扯了扯他的衣袖,說,“別管了,我有話跟你說。”
“他們這樣會打起來的!”路年按了按女朋友的手,就去替別人和解。
“所以說,我才要跟你分手!你這個笨蛋!”被路年甩在身後的女生用盡力氣大喊了一聲,怔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同時也嚇到了路年。
照理說路年他不會再去那個傷心地,但是就因為店裏麵每個座位上特設的心情記事本,他才格外喜歡這個人多的地方。每次他都坐在奶茶店最角落的那個座位,一般人都不喜歡那個位置,因為距離落地窗太遠,失去了看路上來來往往人群的機會。
成群的男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會討論經過的某個女孩子身材怎麼樣,模樣怎麼樣,如果看上眼的話,就會跑出去試著拿對方的電話號碼。
八卦的女生坐在靠窗的位置會討論某某某是不是又換女朋友了,某某某是不是又交了新的男朋友,然後以這些問題為一個點,無限延伸,一直到那個人他穿得衣服是屬於什麼風格,他的手機是什麼款式,她新買的包包是哪家店新上市的款式。
隻有那個位置,在更多人的眼裏似乎是沒有意義的存在,它單獨的立在那兒,一般去的時候,哪怕全堂滿座,那個位置都會是空著的。所以對於前麵的那兩大類來說,心情記錄本無非是被他們當作塗鴉或者是留下個人聯係方式的一種工具而已。
翻開心情記錄本想寫下點什麼的時候,發現整本冊子寫過的頁碼上幾乎都是同一個的筆跡,還有文字末尾統一書名的M。這幾乎都成了M的個人選集,路年帶著鬱悶的心情翻了翻,卻被簡單的文字吸引了。M好像想講一個故事,每頁都是一小段,如同雜誌上的連載故事,總在路年看到盡興的地方停了下來。
你可以猜到後麵的情節吧,路年有幾次去的時候看到那個位置上坐著蔣小薑,她低著頭,手裏握著筆,好像全世界的喧囂都與她無關,她寫得很認真,路年就坐在遠遠的另一側看著她,看一會兒又留空視線移向另一處,害怕被發現。
“那我坐哪裏?”蔣小薑溫聲的聲調打斷了路年的遐想。
“你不坐那裏。”路年很禮貌地說。
“那為什麼不可以坐在這裏,我不近視,坐在後麵也沒有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