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單的時候渴望從廢墟中伸出的手,
喧囂的時刻但願埋葬所有聲與影,
我們在孤身一人的歲月裏,
是時光淹沒了我們,還是我們辜負了時光。
愛情就像是一出戲,
你我不過是其中的道具,
故事的結果早在劇本中安排好。
【1】
知道柯睿熙的爸爸出事了是在正月補課的時候,他沒有來上課,就算是發燒感冒都要堅持著上課的他,一下子莫名其妙的消失了,蔣小薑覺得很奇怪,回家告訴了媽媽,然後媽媽又打電話到言姨家裏。接電話的是他家的保姆,操一口外地口音,言姨工作忙,特地請了一個小保姆照顧柯睿熙的飲食起居,保姆含糊不清的把簡單的句子變成咬字不清的複雜句。
蘊含著的關鍵字,被蔣小薑一個字一個字複述出來:“先生、飛機、死。”
蔣小薑的腦海一片空白,也隻能說出這幾句話:“那言姨呢?言姨在哪裏?還有睿熙呢?”最後得到的答案是去認屍體之後,小薑整個人立在那兒,整塊背脊瞬間冒出了一片冷汗。
“把我的爸爸還給我!還給我!”蔣小薑記得自己這樣對柯睿熙大吼過,也記得男孩子轉過身認真的看著自己的眼神,他說,“我把我的爸爸給你,就當作是我們交換,好不好?”
可是將洗淨現在突然間不知道該怎麼辦,柯睿熙的爸爸都沒了,同樣成了沒有了爸爸的孩子,蔣小薑一下子說不出內心的感受,眼淚吧嗒吧嗒的落下來,止也止不住。
伴隨著無數次傷感,內心翻滾的波瀾牽扯出的悲痛,化成心底最柔軟的鱗次,那些不能讓更多人知道的事情,成了秘密,知道了柯睿熙沒有來學校真正原因的蔣小薑像變了一個人,
夏曆察覺到蔣小薑的不對勁,但畢業考試已經結束的他,開始在父母的操辦下準備入軍校前各項事宜,也根本沒有那麼多時間顧及得上蔣小薑。
從原本的晝短夜長逐漸向晝夜平分延長,蔣小薑注視著無數個日夜顛倒過去,等待著柯睿熙回國的消息。每天都看著從媽媽那裏領回來的手機,很多次都想發短信給柯睿熙,但是她聽董夕希說在國外回一條短信要兩塊錢,她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元宵節那天,媽媽跟蔣小薑說睿熙回來了,她嘴裏還含著湯圓就跑出了家門。他迫不及待地想看到他現在怎麼樣。她想他應該很難過,心裏無端生出很多猜測。
站在柯睿熙的家門口,按下門鈴的時候,蔣小薑氣喘得厲害。蔣小薑在心裏期待著開門的是柯睿熙,如果是他的話,可能會馬上撲到他的懷裏,泣不成聲,電視劇裏不是都那麼播的嗎,蔣小薑在幾秒鍾的時間裏想了很多畫麵。可是,開門的卻是保姆,她看了蔣小薑一眼之後,朝著屋子裏低聲說:“是小薑。”
屋子裏有弱弱的回音,“讓她進來吧……”
蔣小薑小心翼翼地走進去,言姨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低著頭默默的擦著手裏的照片,聽到蔣小薑的腳步聲,抬起頭,眼睛紅腫得厲害。
“言姨……”想說一些安慰人的話,可是一開口,蔣小薑的眼睛也跟著紅了,在她的眼淚還沒有掉下來之前,保姆隨著言姨的示意,領著蔣小薑走到書房門口,她低聲對蔣小薑說:“小熙從回來之後就一直在書房裏,飯也沒有出來吃,小薑,你去勸勸他吧。”
書房裏黑乎乎的,窗簾拉得緊緊的,整個房間密不透風。柯睿熙的背影陷入了黑暗中,像落水的石頭,拔也拔不起來。
“唰”地一下拉開窗簾,陽光像一把尖銳的刀刺進了眼睛裏。
柯睿熙沒有伸出手去擋住刺眼的光線,也沒有抬頭看蔣小薑一眼,依然默默的靠在轉椅上,目不轉睛的盯著手腕上的佛珠。蔣小薑猶豫了一下,想對柯睿熙說些什麼,可是她發現自己什麼都說不出口,前幾天在心裏已經想好的話竟然一句都想不起來了。
蔣小薑靜靜地在一邊的椅子上坐下,默默地看著自己的腳尖,很多次都小心的用餘光打量著柯睿熙的臉。眼前的這個男孩子,蔣小薑過去總以為他天生不會長胡子,可是現在她看到他的下巴長出幽青的胡渣,無論怎麼看都不再是之前那個幹淨的讓人聯想到漫畫的少年,好像全世界沒有什麼比這更讓她感覺到時光如同梭子鑽過她不經意間鏤空的縫隙。
是在什麼地方停住了腳步,想盡辦法也不能翻過斑駁的壁垣。
是在什麼時候閉上了眼睛,眼淚還是止不住的滲出眼瞼。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所有的一切都還是鮮活的。柯睿熙的指尖反複觸摸著另一隻手的佛珠,這條佛珠是爸爸送的。回憶像是被催眠了,沉沉睡去。
柯睿熙突然問:“小薑,你見過我爸爸幾次。”
平穩的聲音,聽不出多餘的情緒。
蔣小薑扳著手指認真的在想,她想自己一定要好好說,這句話還要夠巧妙,不然很難將話題繼續下去。仔細想想,到底見過柯睿熙的爸爸幾次呢,不是由於次數多得難以計算,而是次數太少而且之間的間隔又那麼大。
“我也忘了自己見過爸爸多少次。”柯睿熙先開口說了。
柯睿熙記得第一次去機場送爸爸的時候,爸爸對他說,小男子漢,以後要照顧好你媽。然後柯睿熙就把要掉出來的眼淚咽回了肚子裏。人一直都不哭的話,就會忘記眼淚應該如何落出來。從那天起,柯睿熙就再也沒有哭過。
柯睿熙也記得自己有一次在媽媽房間翻櫃子找東西的時候,看到抽屜的最底下壓著一本紅色的冊子,上麵清晰印刷的字眼不是用眼淚可以掩蓋的。他沒有質問媽媽,隻是一直都把這件事情積壓在心底,直到心上了灰塵,連自己都不願去證實為止。可是,也隻有這樣自己才能夠有足夠的理由解釋清楚為何爸爸可以對這個家那麼放心,原來可以一直都不理會,由得它自生自滅。這個世界上果真不存在任何沒有原因而發生的事情。隻是自己不明白的是愛情的本質到底是什麼模樣,至少看到媽媽像發了瘋似的跟另一個女人搶爸爸的骨灰時,他無法理解的是,那段斷了章的愛情到底是誰先放開了手,又是誰更加懷念。如果一直被冷落的話,那為什麼會在乎人死後留下的那麼一點粉末。
他告訴自己隻是不甘心,為什麼成為了一場婚姻的包袱。過去一直沒有在意的問題,現在一下子都湧了上來,難怪在幾年前爸爸決定出國之前的那段時間,爸爸媽媽總在他去睡覺之後在房間裏吵鬧,那時候總會說,如果不是因為兒子的話,我早就跟你拜拜了。每當聽到這樣的話,柯睿熙都會縮成一團躲在被窩裏,曾經天真的認為隻要自己很乖很努力,不犯一點錯的話,整個家就會和諧的長存下去,可是現在看來,原來一切的一切早就在當初就已經背道而馳了……
柯睿熙想用淡然的口氣來敘述他腦海中所記憶的,關於爸爸的一切,可是,說著說著他還是忍不住抱頭痛哭。蔣小薑心疼地看著他,一開始手足無措的安慰,到最後就連她自己都克製不住悲傷的情緒,抱著柯睿熙一起哭了起來。
所有的眼淚,所有的孩子氣,所有對父愛的眷戀在那個絕望的下午,被年輕的他們一呼而盡。
在打後的時光裏,初春融入蔥蘢的夏季,花開過又謝,謝了之後又有另一重燦爛重新占據新的位置,柯睿熙也在這一重又一重的更迭中越發的冷靜與沉穩,隻是任何一個人都能夠輕易察覺的是柯睿熙的熱情與關切變得更加隱蔽了,他很少笑,很少與蔣小薑說話,他做著自己本該做的事情,在與整個世界越離越遠。
就像是看完了一場散場電影,拉開幕布的是自己,拉上幕布的也是自己。終於,他不相信任何人了,也不願意成為任何人的包袱了。
【2】
高二下學期剛開始,大家都圍著課桌比拚著過年時收獲的壓歲錢。蔣小薑看著他們歡喜的神情,腦海裏畫出柯睿熙的輪廓,糟糕的例假,疼得蔣小薑眉頭都打結了,她轉過頭,視角小心地落在柯睿熙的發梢。
他正埋頭寫著請假條,聲音低沉地說:“真的不用陪你回去嗎?”
蔣小薑點了點頭,接過柯睿熙遞來的請假條。
額頭上的冷汗像被冬天裏的寒風凍結住的冰霜,尖銳的刺進太陽穴。蔣小薑拿著柯睿熙為她開好的請假條走在太陽底下。之前柯睿熙麵無表情的說要不要送你回去的時候,她在對自己較勁,搖搖頭拒絕了他的冷漠。
蔣小薑比任何人都明白強扭的瓜不甜。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柯睿熙的性格,但同樣比任何人都對他琢磨不透。
瞳孔在太陽光下逐漸擴大,暈眩感催眠著大腦。
“媽!”蔣小薑敲了敲門,沒有人開門,從口袋裏摸出鑰匙,插進鎖孔。自從媽媽那次生病之後,就再也沒有回單位上班了,出去找了幾次工作,因為年齡和學曆的關係一直碰壁,現在她偶爾跟一些小工廠拿回小零件組搭。家裏的經濟情況一日比一日糟糕。媽媽在暗黃的燈光下,眯著眼睛看那些丁點大的小零件時,總會嘮叨著一天下來幹死幹活賺的錢還不如坐台小姐跟人劃拳喝酒一小時的收入高。
蔣小薑轉動鑰匙。大半個圈,卻像有一個世紀的那麼長久。她知道媽媽不容易,所以才更加努力的把注意力集中到學習上。
屋子裏有嗖嗖嗖的聲響。
媽媽在家?
“媽!你在家啊?”她推開門,屋子裏的光線被懸掛在客廳中間的風扇打散,忽暗忽明。
“啊,我在,”媽媽狼狽的披著睡衣正在挽頭發,她背對著女兒,說,“你怎麼突然回家了?”
“來那個了,肚子痛,所以請假了。”她帶上門的時候,敏銳的視線掃到了一件陌生的衣服扔在沙發上,房間裏彌漫著一股煙味。
“那你到房間裏去躺著吧,我給你弄杯薑茶。”
“媽,你在家怎麼不開門?”蔣小薑看了看牆壁上的掛鍾,視線又重新落在了那件衣服上,“家裏剛剛來客人了嗎?”
“啊,我今天不知道怎麼了不太舒服,就躺會兒了……”媽媽回頭看了她一眼,“哪有什麼客人啊,嗬嗬,我們家哪有什麼客人。你快上去休息吧。”
蔣小薑用一隻手扯起沙發上的衣服,是一件黑色的西裝外套,扯動的衣服散發出一股濃重的古龍水味道。
“那這是誰的?你的?難道還是我爸的?嗬……”
“哦……這個哦……”似乎找不到最好的辯詞,猶豫不決下一句的對白應該是什麼,蔣小薑三步並兩步走到她的房門前,搶先她一步推開了她房間的門。
“嗬……”她的嘴巴裏吐出一口冷氣,淚水哽咽在喉腔,嘲笑湧上了臉龐。
一個男人狼狽的背影,縮在牆角,像一個虛幻的剪影。
“你、真、要、臉……”蔣小薑牙齒緊緊地咬住下唇,情急之下忘了眼前這個衣冠不整的人,所配有的身份是自己的媽媽。
“你是我媽!你怎麼能跟妓女一樣!”
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用盡了所有的力氣,連帶著那些潛藏起來的力量、統統地暴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