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12月19日上午7時38分,“文化昆侖”錢鍾書因病在北京逝世,享年88歲。錢鍾書在臨終之際留下的話是:“遺體隻要兩三個親友送送,不舉行任何儀式,懇辭花籃花圈,不留骨灰。”對於他的這一遺言,家屬如實照辦。火化的當天,在現場送行的,隻有20多個人,包括錢鍾書的女婿、外孫、外孫女,學生以及為數很少的幾個朋友。還有一些人是聽說後自願趕來的。錢鍾書的遺孀、著名學者楊絳先生將一小朵紫色的勿忘我和白玫瑰放在了錢鍾書的身體上。錢鍾書的遺體火化後,根據他生前的意願,骨灰就近拋灑。錢鍾書去世後,著名學者餘英時、王元化都認為,錢鍾書的離開標誌著出生於20世紀初的那一代學者的終結。
錢鍾書先生一生淡泊名利。對於世人趨之若鶩的名,他有與眾不同的看法。他在《魔鬼夜訪錢鍾書先生》一文中寫道:“人怕出名啊!出了名後,你就無秘密可言。甚麼私事都給采訪們去傳說,通訊員等去發表。這麼一來,把你的自傳或懺悔錄裏的資料硬奪去了。將來我若作自述,非另外捏造點新奇事實不可。”基於此,錢鍾書對名有一種本能的害怕並時刻保持警惕。
1991年,18家省級電視台聯合拍攝《中國當代名人錄》,將錢鍾書列入第一輯,結果被他婉拒。友人告訴他對方有巨款酬謝,錢鍾書冷冷地說:“我都姓了一輩子‘錢’了,還會迷信這東西嗎?”中央電視台名牌欄目《東方之子》,主要是以國內優秀人物為拍攝對象,很多人將能成為“東方之子”引為畢生之榮耀,然而錢鍾書至死不接受采訪。他說:“我不需要出名。”
錢鍾書不喜歡拋頭露麵,不喜歡記者采訪。為此,他拒絕接受任何記者的采訪,拒絕攝影記者的鏡頭,即使是電話采訪也不接受。偶爾有記者突然襲擊上門采訪,錢鍾書便立在門口,將其擋在門外,小談片刻便作出送客的姿態。即使放進門來,也絕口不談自己。
1985年冬,香港記者、女作家林湄到北京想采訪錢鍾書,怕遭到錢先生拒絕,就邀請時任《文藝報》副主編的吳泰昌先生幫忙。吳先生先打了個電話,被錢先生婉拒。無奈之下,吳泰昌決定來一次突然襲擊。一天下午,他和林湄突然出現在錢鍾書的家門口。一見麵,錢鍾書便笑哈哈地說:“泰昌,你沒有引蛇出洞,又來甕中捉鱉了……”由於林湄女士是帶著香港文學雜誌社社長劉一鬯先生的問候,加之吳泰昌又是老朋友,錢鍾書破例接受了林湄的采訪。但錢鍾書要求林湄不做筆記不錄音。采訪結束後,林湄根據記憶寫了一篇文章《速寫錢鍾書》。稿子寫成後,林湄將文章寄錢鍾書審閱。錢鍾書做了多處修改,把那些稱讚他的話全部刪去。在給林湄的回信中,錢鍾書這樣寫道:“大稿活潑有感情,但吹捧太過,違反我的人生哲學,也會引起反感。過獎必將招罵,這是辯證法……”在“違反我的人生哲學”這一句旁,錢鍾書特意加上小圓圈,以表示重要。
錢鍾書曾說過,大抵學問是荒江野老屋中,二三素心人商量培養之事。做學問得有一顆素樸的、無功利的心。所以,他生前一再奉勸別人不要研究他,反對別人為他寫傳記,反對建立“錢學”。他不願出全集,明確表示自己的作品不值得全部收集。為潛心治學,錢鍾書拒絕各種社會頭銜,拒絕出席各種學術會議,拒絕為他父親舉辦百年誕辰紀念,拒絕國外多所大學的盛情邀請,拒絕法國政府授其勳章,拒絕美國的天價講課費,拒絕祝壽,拒絕出席國宴,拒絕一切浪費生命的各種應酬……
1980年以後,學者錢鍾書國際聲譽大振。在錢先生80壽辰之際,有關部門要給他舉辦盛大的祝典,被先生婉轉而堅決地謝絕了。事後,有人問錢先生為何拒絕這種榮譽,先生淡淡地說:“不願花不明不白的錢,不願見不三不四的人,不願聽不痛不癢的話。”
錢鍾書的這些拒絕、不合作,這些矜持和風骨,充分地顯示了一個知識分子的精神操守。